編輯病

東京超市裡，卻沒有人搶，根本聽不到罵人聲，大家都保持秩序，或者可以說日本人連搶購時候都彬彬有禮。

這次的東日本震災中表現出來的日本社會特點有以下幾點：安靜、老實、盡責、優柔寡斷。

首先講安靜。最初看災區傳播來的報導，給人印象最深刻的是災民的安靜。他們的房子和一切財產都給海嘯沖走了，有人甚至失去了家人。然而，面對電視台攝影機之際，幾乎沒人大哭大鬧，大家都顯得特別冷靜。也許他們心中很激動，但是從外表看不出來。那安靜的態度令人敬佩。然後，我在東京的日子也開始慌促，因為食品和生活用品供不應求。因為節電而暗暗的商店裡，人們走來走去找找還有甚麼東西可買。這現象，我估計用華文說來該是「搶購」吧。但是，在東京超市裡，卻沒有人搶，根本聽不到罵人聲，大家都保持秩序，或者可以說日本人連搶購時候都彬彬有禮。我平時覺得日本人在喜怒哀樂方面不夠活潑，沒有台灣人可愛。今次倒覺得安靜是日本人最高的美德也說不定。

其次講老實。即使在商品供不應求的時候，幾乎沒有人唯利是圖，趁機提高價錢要發災難財。東京的牛奶稀少了，有些商店限制每個家庭只能買一瓶，但是價錢跟平時一樣。那些商店還擺著「特價品」如養樂多，為的是給小朋友們提供牛奶的代替品。更難能可貴的是公立的小學中學，平時提供午餐，但是地震後施行停電，無法使用廚房了，還是盡量為學童爭取營養，至少提供牛奶和麵包。我住在東京，親眼看到的只有東京的狀況。媒體有報導，災區出現了竊盜案件。但是，跟世界許多地方比較，日本人受災的時候都能夠老實過日子的程度，可以說是相當突出的。

我自己都記不起來上次停電是甚麼時候。至於孩子們，從出生到現在，連一次也沒經驗過停電。

地震、海嘯、火災、放射能、大雪。日本東北災區的苦難沒完沒了。相比之下，我們在東京所受的影響實在微不足道。儘管如此，大地震後的幾天裡，我們也過著很不安的日子。

地震後不久，東京超級市場就開始排長隊了。大家擔心缺貨，所以盡量多買東西以便預備。過了三天，商店裡沒有了牛奶、雞蛋、麵包、速食麵、大米、罐裝食品、衛生紙等等許多商品。當政府宣佈即將開始計劃性停電的時候，市面上已經買不到蠟燭、電池、手電筒、收音機、汽油等等了。是搶買嗎？也不是。大家很有耐性，沉默地排隊好長時間，沒有人出大聲，整個場面安安靜靜。

一方面，日本人保持冷靜的能力是值得讚揚的。在這裡，連中學生都知道，「電視台記者到了災區都只拍攝情緒穩定的人，否則會製造社會不安嘛」。另一方面，大家又不能完全控制心中的恐怖。有個社會學家在電視上解釋目前的狀況說，「人們採購過多物品，似乎成了他們消解不安的途徑」。大家都知道西日本沒事，關西和關東之間的交通也沒有斷，不必擔心的。然而，不安的東京人還是紛紛打電話給西日本的親戚朋友訴苦。結果，好心的關西人在神戶、大阪的超市買光電池、速食麵等等，直到運輸公司拒絕接受送往東京的包裹。惡性循環的結果，受害最大的不外是東北災民。

地震後第五天，東京開始停電了。我自己都記不起來上次停電是甚麼時候。至於孩子們，從出生到現在，連一次也沒經驗過停電。究竟會怎麼樣？吃好了飯，預備了生活用水和手電筒。當電氣供應終於停止的時候，屋子裡忽然漆黑了。原來，晚上是這麼黑的。為了克制心中的不安，孩子們故意說笑話，用手電筒玩耍。

日本的三月是畢業典禮的季節。東京很多初中在三月十八號舉行儀式。可是今年的典禮跟常年不會一樣，禮堂裡沒有紅白幕也沒有祝賀詞。不少同學一放假就要去遠方親戚家避難。春假裡的學校活動，社區活動也取消了。其實，有些外國籍同學早已離開了日本，該說理所當然的。可是，在這裡有家有工作的大多數東京人不可能拍拍屁股就走。

這幾天接到了許多來自國外，包括台灣的慰問電郵。遠處有朋友關心我們，是非常時期最大的安慰。每個地方都有困難時期。冬天過後春天一定會來的。但願災區的春天盡早到來。

——以上摘自大田出版新井一二三《東京故事311》P60-62

購書資訊

>>博客來網路書店   >>金石堂網路書店   >>誠品網路書店    >>晨星網路書店

有醫生，護士，公務員，自衛隊員，消防隊員，還有銀行，便利店，食品店等等的工作人員都不顧自己的家庭而為別人，為整個社會出力。

二○一一年三月十三日。東日本大地震第三天，我真想好好哭一場。但我怎麼敢呢？根本沒有資格啊。有多少人被海嘯活埋？有多少人房子被沖走了？那些災區的人在電視上回答記者的問題幾乎沒有一個大哭大鬧的。大家努力保持冷靜，這樣才能保持公共秩序。我身在幾百公里之外的東京，沒有份哭。

今天本來不大想出去，因為福島縣核電廠的狀況還不是很清楚。但是做父母的在小孩面前又怎麼敢暴露出自己心中的窩囊來？早就跟女兒約好星期天去Gap Kids買衣服，還是履行諾言為佳。服裝店的顧客似乎比平時少。我自己也不時地想：若突然來了大地震，該躲到哪兒去？服裝店的鏡子太多，玻璃窗太多，沒地方躲。不過想一想工作人員的處境吧。他們裝著沒事的樣子。其實，大家都害怕隨時會發生的餘震，或者更加可怕的情形。

儀主編◎推薦

東日本地震即將滿兩年，用中文寫作的在地東京人新井一二三，此刻出版了她在台灣的第21號作品《東京故事311》。

內容揭露發生地震之前日本社會呈現的疲軟狀態，很難想像一向走在先進國家之列的日本，少子化，個人化孤立，最無力的老人和幼兒將成為最大的犧牲品，報紙是一宗接一宗兒童虐待事件，加上經濟不景氣，35歲有一半以上的男性說，因為收入不高，無法成家！

更糟糕的是經歷了猶如第二次世界大戰破壞程度的311，讓身為日本人的新井一二三都懷疑是不是「歷史找日本算賬」了？自然災害的無情肆虐，還有福島核電廠這顆未爆彈，新井一二三寫說：「因為輻射的危險不是一天兩天就過去，反之會長期留下來，所以每天發生新的問題，例如，學校的戶外游泳到底安不安全？究竟該不該向老師說上體育課時間，請讓小孩留在教室……」

世上除了眼前的現實以外，還會有另外的可能性。在具體的生活層面上，則要把房子打掃乾淨，然後每一頓飯都吃得好，以便把日子過得有尊嚴，到了時候不會有遺憾。

二○一一年三月十一日。我會永遠記得那是個星期五。我本來打算晚上炸雞塊吃的。可是，下午二點四十六分，東日本大地震發生了。雖然身在離震源有兩三百公里的東京西部，那種震動是有生以來從沒經驗過的。在廚房，冰箱的門自動彈開，從裡面掉下一些食品來。廁所裡，馬桶的水都潑出來弄濕地板。更嚴重的是客廳裡養金魚的水槽，幾乎一半的水從上邊溢出來了。
當時兩個孩子還在學校，我馬上要去接他們。整理房子的事，全拜託老公了。可是，每兩分鐘來一次餘震，實在不容易走出門去。初中一年級的兒子先回來了。他說：「學校因為地震早下課。咱們家公寓的電梯都停了。走上十一層來好辛苦喔。」我自己就走十一層的樓梯下去，在離家不遠的路上遇見了女兒。幸虧全家四口都沒有事。

晚飯要吃的雞塊早就醃好。但是，餘震很頻繁而且相當大，我不敢開煤氣點起火來做飯，更何況用大量的油。於是臨時把菜式改為烤雞塊配馬鈴薯，用的是電烤箱。雖然味道稍微遜色於油炸的，但也不差，把紅酒倒入高腳杯放在盤子邊，算是一頓美餐了。只是不時發生的餘震讓我們無法忘記這是個多麼異常的一晚。餐室一角有中國古代的樂器編磬的模型，每次地面搖動，它都丁零丁零地響起來，乃無比優雅的警報聲了。

到了翌日，海嘯造成的損害之大，我們都透過媒體報導得知了。福島核電廠的狀況則是後來的幾天裡慢慢惡化的。週六在我家是打掃日。每週六上午，我都花兩三個小時打掃整個房子。震後第二天，餘震還未停，我也照樣從臥房開始，經過書房、廚房、居住室、洗澡間，一直到廁所，統統地打掃乾淨了。

作為兩個孩子的母親，我認為關鍵在於保持日常生活，免得讓孩子們感到不安。當時已經聽到外面有許多心慌的市民跑去超市搶購杯麵、飲料水。幸好，我家冰箱裡有肉有菜，大米、麵包、乾麵等糧食也足夠吃上兩三個星期的。既然對未來沒有了把握，應該珍惜每一天的時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