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病

《隨風飄舞的塑膠布》連載於今天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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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上篇：http://titan3.pixnet.net/blog/post/22019579


里佳在約定的十二點半過了五分鐘後走進「鐵門」的鐵門時，向來守時的琳達已經在裡面的餐桌上攤開菜單。這家餐廳位在青山大道旁的巷子裡，或許是因為價格昂貴的關係，午餐時間並沒有什麼客人。

「對不起，我遲到了。呃，這個……」

里佳在琳達對面坐下時遞上了資料，似乎在為自己辯解。這是要交給外務省申請緊急支援的資料，最後，里佳花了一整個上午的時間，只大致看了一遍這份資料，並重新加入了獅子山共和國的案子。

「辛苦妳了。」

琳達沒有檢查資料的內容，直接放進了皮包。她習慣獨自一人的時候仔細核對。

「要點什麼肉？不管點一頭牛還是兩頭牛，妳可以開懷大吃。」
「謝謝，但我吃這裡的女士午餐就足夠了。」
「是嗎？那我點這個鐵式牛排怎麼樣，雖然我不知道什麼是鐵式牛排。」

琳達向來不在吃飯的時候談論工作的事，是她享受閒聊的時間。然而，這兩個星期來，根本已經顧不了這一些了。在等待牛排上桌的期間，她們針對戰火紛飛的伊拉克戰爭交換了意見，擔心仍然留在伊拉克國內的「人肉盾牌」，以及逃到約旦避難的索馬利亞難民的安全。幾天前，在剛果導致一千人死亡的種族對立也令人擔憂，在中國和香港肆虐的SARS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使聯合國職員遭殃。

雖然談論著這些令人心情沉重的話題，但牛排上桌後，兩個人很快吃得精光，連同配菜的蔬菜也沒有放過。里佳並不希望自己難過到食不下嚥的地步，況且，艾德最討厭別人不把東西吃完。

「對了，」當她們喝著餐後咖啡時，琳達終於切入了正題。「我相信妳差不多該從沉痛的悲傷中走出來了，請妳老實告訴我，情況到底怎麼樣？我知道，艾德的死對妳來說，是難以承受的事實。但是，我擔心繼續這樣下去，我也會失去妳。」

琳達已經給了自己三個月的時間，事到如今，仍然沒有直截了當的責怪自己。里佳只能無地自容的垂下雙眼。

「對不起，連我自己也覺得怎麼會這樣。但是，我實在無能為力……，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回原來的自己。繼續這樣下去，我會扯妳的後腿，也會繼續給事務所的人添麻煩。所以，只要妳做出決定，我會毫無怨言的服從。」
「不，不是由我決定，而是妳自己必須做出決定。」

里佳原以為琳達會宣告自己遭到解雇，沒想到，卻聽到出乎意料的話。

「里佳，請妳冷靜的聽我說，我有一個提議。」
「提議？」
「妳願不願意接受用猛藥治療？」

里佳渾身緊張起來。

「什麼意思？」
「艾德才剛在阿富汗喪生不久，這麼對妳說，或許有點殘酷，但我還是說囉？里佳，妳要不要去阿富汗？」
「去阿富汗？」
「西部的赫拉特有一個空缺，我和那裡的所長以前曾經在波士尼亞的地獄共患難，所以，只要妳願意，我可以強力推薦。當然，在此之前，妳必須通過JPO的考試，在形式上，這兩年必須以實習員的身分派駐當地。里佳，如果是妳，我可以向他發誓，妳馬上可以派上用場。」
「等一下。」
「里佳，這已經是第三次了。在此之前，我曾經兩次勸妳去前線工作，兩次妳都顯得很猶豫。我不清楚其中的原因。有些普通職員因為家人和健康的因素，不想去前線，我相信妳應該也有妳的為難之處。但是，我希望妳這次可以用積極的態度思考一下。老實說，我不希望看到妳在東京繼續為艾德的死深受折磨。」
「琳達，等一下……」
「前線什麼都沒有。沒有美味的牛排，沒有漂亮的衣服，也沒有可以消除疲勞的浴缸，只有不合理的死亡特別豐富。不計其數的死亡。我相信，妳很快能夠以平常心看待艾德的死。」
「這就是下猛藥的治療？」
「幾乎所有的難民都失去了他們的家人，他們會讓妳了解到，還有比哭泣更重要的事。」

里佳用力握緊放在桌上的手。右手的指甲掐入左手的肉，左手的指甲刺進了右手的手背。雖然里佳可以發誓，從來不曾在職場流過一滴淚，然而，還是被琳達發現里佳每天下班一回到公寓，夜夜以淚洗面。

「謝謝妳的關心，但是，我是在日本受到錄用的普通職員。這十年來，我從來沒有離開過東京，即使去了前線──」
「三年前，把妳挖角到宣傳部後，我已經把我所有的技能都傳授給妳了。我教妳的聯合國文書的撰寫方式，已經達到了專員的水準。妳不要把過度謙虛當成辭退的理由。」

里佳低著頭，換了握手的姿勢。沒錯，琳達是一個很棒的上司。雖然有些專員把普通職員當成打雜的，她卻讓里佳有機會體驗各種工作。艾德讓當初衝著國際公務員的名號進入UNHCR的里佳了解難民問題有多麼深刻，琳達則是令她對這份工作產生了熱忱，並從中找到了自己的價值。一旦辜負她的期待，就會有一種罪惡感。然而──

「里佳，妳在猶豫。」
「對。」
「為什麼？」
「……」
「我之前就感到奇怪，艾德不是也曾經希望妳去前線嗎？」

被刺到痛處的里佳再度用指甲掐著自己柔軟的皮膚。

「對，艾德的確希望我去。」
「我就知道。」
「但我很排斥，我一直把前線視為敵人。」
「敵人。」
「把艾德從我身邊帶走的敵人。」

琳達那雙烏溜溜的大眼一眨也不眨的注視著里佳。在支援國的反政府組織揚言威脅要封鎖運送物資的道路時，她都面不改色。里佳不敢正視她的視線，琳達並沒有繼續苦苦相逼。

「下個星期之內回答我。」

琳達輕鬆的拿起帳單，里佳也跟著她走了出去，在桌上留下了那杯冷掉的咖啡。走出餐廳，四月的空氣還有點冷颼颼的，感覺不像是春天，而是一片琥珀色的秋天。一縷風在耳邊呼嘯而過，里佳情不自禁的停下腳步，彷彿追隨著風的身影，身體用力向後仰，抬頭望著天空。

風。隨風飄舞的塑膠布。我卻看不到──。

新婚生活就像是一陣旋風。二十五天。這就是里佳和艾德的新婚時代。第二十六天的早晨，艾德結束了在東京事務所的工作前往薩伊，當時的里佳，也笑著為他送行。這次結婚本來就是因艾德回前線而起，結婚登記後的二十五天期間，他在床上令人幾乎想要送他一枚勳章的奮鬥，也令里佳滿足之至。

她並不是因為丈夫不在身邊，就整天哭哭啼啼的二十多歲年輕妻子。每天下班回到家中，里佳就努力思考自己應該做的事。身為妻子應該做的事。即使丈夫不在，也可以做的事。對了，首先要建立一個新的城堡。

他們的新居在白金台的外苑西大道上，這裡是艾德以前獨自生活的公寓，由於這裡的空間很大，兩個人生活也綽綽有餘，里佳便帶著行李搬了進來。艾德家裡只有最小限度的生活必需品，完全沒有生活的氣息，簡直就像是商務飯店。所以，即使里佳的家具和私人用品填補了空隙後，仍然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

首先從客廳開始。要設計一個充滿家庭氣氛的城堡，讓在前線風餐露宿的艾德回家後，發自內心的感到放鬆、溫暖。

里佳把寒色系的窗簾換成暖色系，在地板上鋪了地毯，桌上放著餐墊，椅子上加了座墊。廚房內買了一整套銅鍋，浴室內，放了許多裝了五彩繽紛入浴劑的玻璃小瓶子。陽台上種了花草、番茄和辣椒，雖然很想開始養小貓小狗，但覺得至少這件事必須事先徵求艾德的同意。

相隔一年終於回國的那天夜晚，艾德打開完全變了樣的房間時，那種充滿矛盾和混亂的態度，里佳應該永遠都無法忘記。

「妳好厲害，我好像走進了別人家裡。」
「我太驚訝了，妳竟然有這方面的才華。」
「簡直就可以登上裝潢雜誌了。」
「即使邀請朋友回家，也不會覺得丟臉。」

艾德站在客廳門口驚叫著，毫不吝嗇的對著正在把精心烹飪的菜餚端上桌的里佳喝采。然而，他的雙腳卻始終沒有跨進客廳的門。好厲害。太驚訝了。太棒了。簡直難以相信。他一味動嘴，然而，讚美的語彙終於見了底。艾德漸漸失去氣勢的聲音終於停下來時，立刻醞釀出一種尷尬的沉默。

「艾德，菜都快冷掉了。」

聽到里佳的聲音，艾德無力的點頭，緩緩踏在柔軟地毯上的腳步好像小孩子光著腳走在地雷區般的無助。

一切都令他警戒。威尼斯蕾絲的餐墊、里佳親手縫製的座墊，以及在餐桌上冒著熱氣的許多菜餚。雖然艾德很小心的掩飾，然而，在一如往常的輕快交談中，他很巧妙的，而且確實的避開對他而言的不確定因素。

「越看越覺得這塊餐墊很有品味，萬一弄髒了就可惜了，我的先放在旁邊吧。」
「這個座墊好柔軟，摸起來也很舒服。但我屁股坐慣了硬椅子，這個太高級了。」
「里佳，我沒想到妳的廚藝這麼好，太令人高興，太驚訝了。但妳也有自己的工作，不需要太勉強。我的三餐只要便當和外帶就夠了，我們也可以去外面吃。」

原本可以給人帶來安慰的一切反而威脅著他。新婚一年就領悟到這一點的妻子，到底該怎麼辦？里佳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掩飾內心的不安，努力配合著表面上維持和平時相同談話的艾德。

難道是我會錯意了？

「太好了，至少床還是老樣子。」

那天晚上，當艾德打開臥室的燈，小聲的嘀咕這句話時，里佳因為終於聽到了他的真心話，竟然喜極而泣。

「如果妳換成那種蕾絲蚊帳的床，我可能新婚第一年，就會陷入嚴重的不舉。」

里佳之所以沒有動床，是因為不想淡化和他共度的夜晚，希望可以封存艾德的餘韻。

那天晚上，他們睽違一年的激情相擁。艾德極其興奮，完全無法感受到他在前線工作的疲勞，里佳也用大膽的熱情回應，他們再度認識到彼此的身體無可比擬的契合。

同時，里佳也在那天晚上暗自確信，當兩人的肌膚相觸時，丈夫根本無法入眠的事實。
在情話綿綿，枕邊細語後，即將進入睡夢的前一刻，艾德總是和里佳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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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里佳的上司琳達，建議里佳前往哪個國家，以實習員的身分派駐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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