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變成黑天使》

谷村志穗◎著  郭清華◎譯

 

不管是在行動中的電車裡,或在任何約會的等待時間裡,我們的一天當中,存在著許多不經意就消失了的時間。

那樣的時間,正好可以用來閱讀這樣的短篇小說。

-谷村志穗

 

靜悄悄的每一天,

電話、手機沒有響過。

 

他,現在做什麼呢?

我的手機壞了嗎?

傳個簡訊也可以啊……

 

等待你的愛情呼喚,會傳來殘酷的冷言冷語,還是溫柔的情話?

 

不管是什麼……

我都希望變成天空中的黑天使,

飛到你身邊。

 

谷村志穗《想要變成黑天使》【連載2


 

最後彎道

 

與其說是嫉妒,還不如說是辛酸的孤獨感。

她非常了解一個人時的寂寞。

 

那時吹來一陣風。

 

好像在通知夏天已經開始了一樣,是帶著綠意、讓人非常舒服的風。

 

對了,我應該就是在這樣的季節裡出生的。夏江想。所以父母才會給她取了這樣的名字;她是在雙親的珍愛之下長大的女兒。

 

但是,夏江現在視線的目標,是站在遠方,手牽著幼兒的手,戰戰兢兢地注意著四周的河合章夫。從陷入不正常的戀情,愛上有家庭的上司開始,夏江便過著按錯鍵的生活。

 

在現在的這個社會裡,不道德的戀情或許早已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可是,夏江實在太在意他了,和他談戀愛沒多久,就因為想要擁有一間可以和他共同生活的房子,而搬離父母的身邊。開始過一個人的日子後,孤獨地等待他的時間變得愈來愈多,和朋友們相處的時間則愈來愈少。另一方面,因為他們的戀情逐漸被公司的同事知道,所以上個月月底的時候,夏江不得不辭職,離開已經工作了八年的公司。河合卻從來沒有因為不道德的戀情曝光,而說「我來辭職好了」之類的話。話說回來,如果他會那麼說的話,那他早就離婚了。河合不是會傷害自己家庭的毛躁之人,而且,這五年來,夏江也從來沒有逼迫他放棄現在的家庭。

 

「夏江真傻!對男人而言,妳這種女人最方便了。」夏江的女性朋友說。

 

可是夏江認為:如果這段戀情早晚會結束的話,她不想在戀愛的過程中,有任何不愉快的勉強行為。她希望戀情到了該結束的時候,她能靜靜地從他的眼前消失。

 

那個時候已經迫在眼前了。

 

 

這裡是筑波賽車場,今天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從早上開始,這裡就進行著各種不同級數的摩托車比賽。

 

夏江坐在可以俯看到最後彎道,上方有屋頂的階梯座位上。

 

現在正在進行的,並不是特別熱門的比賽。來看比賽的人不多,而且大多是年輕的情侶,或帶著小孩子來的家庭。那些家庭大概是住在賽車場附近的人家,趁著假日帶小孩來賽車場玩,兼看比賽的吧!河合他們一定也是那樣的家庭。

 

帶著礦泉水和下酒零食及手機,並且獨自一個人來的女人,只有夏江一個。皮膚白皙的夏江帽子戴得深深的,還用手帕圍住脖子,看起來一副喬裝者的模樣,所以周圍的人不時對夏江投以異樣的眼光。

 

夏江一點也不懂機車,但是,傾斜著車身通過彎道的機車騎士的勇氣,和機車發出來的巨大爆裂聲音,卻深深吸引著她。

 

世界上也有人是這樣生活的──著迷於追求速度,生活在危險邊緣的人生。她想:我一定是在公司那種狹窄的空間裡生活太久了,所以不知道風迎面吹過來的感覺。

 

〈我也來賽車場了。坐在最後彎道這邊。〉

 

夏江想定了以後,發了一個簡訊到河合的手機上。她發簡訊的時候,還不知道河合的位置在哪裡。

 

收到夏江的簡訊後,河合牽著小孩子的手,很快就來到最後彎道可以看見的位置。

 

那裡是正好可以看到凹字形急轉彎路面的特別座,在三千日圓的入場券和兩千圓的檢車場座位券的後面。

 

夏江看到往自己這邊移動的河合了。心愛的人總是很快就可以進入自己的視線裡。

 

你在那裡呀!夏江在心裡說著。謝謝你,我看到你的孩子了。那孩子穿著可愛的七分牛仔褲,搭配紅格子的襯衫,頭上戴著粉紅色的帽子。沒有看到幫這個孩子選擇衣服的孩子媽媽,她大概還坐在原本的位置上吧……。夏江看河合牽著孩子的模樣,心中一點也沒有為自己感到悲傷,只覺得看到了一個幸福家庭的假日風情。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河合有點心神不定的樣子,他好像不想被孩子發現自己正在看最後彎道的方向。

 

大概是看到穿著白襯衫的夏江了,他把手舉到頭上,並且微微地點了一個頭。雖然無法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但是他的心裡在說「對不起」吧?或者,他是想說「我完成約定了」。

 

夏江想起定下今天這個約定的時候。

 

已經被公司提議離職的夏江,終於決定提出辭呈的時候,她對和自己在公園裡吃著自己做的便當的河合說:

 

「我希望你在最後的時候能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妳在說什麼?什麼最後的時候?妳不過是換個地方工作,我們還是會見面呀!」

河合躺在長椅子上說。

夏江一邊回答說:「是吧?」一邊心裡想著:這真的是最後了;我非消失不可的時間終於到了。

「我想看看你的孩子。」

「唔?」

河合坐起來,好像要清喉嚨般,急急忙忙地喝了水壺裡的冰茶,然後才說:

「夏江,那是不可能的。」

「我不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事。這樣吧!不一定要近距離的看,有點距離的也行。那個孩子是我們認識的那一年出生的。聽你說過好幾次你的孩子的事,所以我想看看那個孩子。已經相當大了吧?長得很好吧?是不是很像你呢……

「我的要求並不是什麼辦不到的事吧?」

河合喝光了杯子裡的水,小聲地回答說道:「我會想想的。」又說:「或許我的心裡也一直希望妳能看看那個孩子。」

 

 

做出「星期日在筑波賽車場見面」這個決定的人,是河合。

 

雖然是女孩子,卻不知道為什麼非常喜歡車子。

 

「如果是在那樣的地方,我可以看到她,但她卻不會察覺到我的存在。」

 

手機簡訊的往返,是他們兩個人的重要聯絡方式。今天用的銀色手機,是兩年前夏江生日時,河合送給她的禮物,是有行動網路的J-SkyWeb。剛買的時候,他們還一起在房間裡研究手機的使用手冊,練習互傳簡訊。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河合的手機裡也會出現他的太太傳給他的簡訊。常軌之外的戀情總是這樣,快樂之後,就是一連串的煩惱與痛苦。所以夏江現在變得不喜歡耶誕節、過年之類的節日。

 

把那些都結束掉吧!因為要結束了,所以無論如何都想看看他的孩子。看到河合和孩子在一起時的畫面,一定可以深深地烙印在夏江的心中,幫助夏江堅定結束這段戀情的決心吧!

 

「那麼,就這個星期日。」

「雖然是個奇怪的約會,但是就這麼決定吧!」和夏江共度週末的時候,河合如此說。

 

和住在筑波,並且有車子的河合不一樣,夏江要去筑波賽車場是必須費點功夫的。她必須從東京車站搭乘快速道路巴士,一再換車之後,才能到達賽車場。因此她到達賽車場時,預賽已經開始了,會場的周圍停了許多來自關東各地的汽、機車,轟隆隆的爆裂音不時從場內響到場外。

 

太陽高掛,天氣晴朗,即使是轟隆隆的爆裂音,聽起來也很舒服。

 

夏江覺得胸口很悶。這樣真的好嗎?五年來,賭上自己一切的愛情,真的就要這樣結束了嗎?有太多要自問的問題了。夏江在賽車場的入口附近,買了一瓶寶特瓶裝的礦泉水,把還佈滿著水珠的冰涼瓶子直接貼在臉頰上,好不容易才讓自己情緒稍微冷靜下來。夠了。這樣就夠了。她的心情變成這樣。

 

 

整個早上,夏江都在看比賽。

 

這是她第一次看機車賽,那些以極快的速度穿過彎道的男人們的姿態,讓她看得入迷。機車這種東西,是相當官能性的騎乘工具。

 

雖然覺得肚子餓了,卻不怎麼想吃東西。不過,她還是把有點鹹的下酒零食,放進嘴巴裡。

到了下午的時候,夏江才發出那個簡訊。

 

〈……坐在最後彎道這邊。〉

 

賽車場相當大,夏江不可能預測得到河合的位置。所以,當河合的身影進入她的視線時,她的心中產生「這就是命運」的感覺。河合他們好像坐在隔著彎道的正對面,那裡是可以俯視凹字形急轉彎路面的位置。牽著孩子的手離開座位的河合的手上,也拿著銀色的手機。

 

他看到夏江了。他低下頭。

 

夏江眼眶帶淚地看著他和他的孩子。說她一點也沒有感到嫉妒,那是騙人的話,但是,嫉妒之類的感情,或許早在這段戀情開始不久後,就迅速地燃燒殆盡了。現在她感覺到的,與其說是嫉妒,還不如說是辛酸的孤獨感。她非常了解一個人時的寂寞。

 

但是,夏江還是能從在她視線裡的那個可愛的孩子身上,看到了生命的躍動感。夏江衷心祈禱那個孩子能夠得到幸福。因為那個孩子的年紀,正是我們的歲月;是我們從相遇,到戀愛的歲月。那個孩子在過去的那些歲月裡,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再見了。夏江的嘴巴在動。

 

唔?河合露出疑問般的表情。夏江覺得視線漸漸清晰起來,好像連他的表情也可以看得很清楚了。

再見了。真的要這樣結束了。夏江再一次開口,然後把雙手舉到臉的兩旁,揮了揮手。

 

看到河合好像很擔心似的看著自己這邊,夏江嘆了一口長長的氣,然後放下手機,站了起來。賽車跑道上正好有一輛機車摔倒,車身冒出白煙,比賽中斷了。但是,騎士好像沒有受到什麼傷。穿著皮衣的騎士拿著頭盔,低著頭,慢慢地走著。

 

加油!再來一次吧!

 

夏江的心裡對著完全陌生的騎士這麼說著。我們還年輕,要繼續向前衝。

夏江的手機好像在她的背後響了好幾聲,但是,夏江沒有理會。她離開最後彎道,也離開了筑波賽車場。

 

夏天的陽光刺激著她流淚後的眼睛。

真正令人眩目的季節馬上就會來了。

 

 

-摘自大田12新書《想要變成黑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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