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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續上篇文】http://titan3.pixnet.net/blog/post/27897479

  一片無垠的蔚藍晴空。

  風向是西北西,方才還很沉穩的雲突然騷動起來,以極快速度往鹿島灘方向流逝,上空吹著強風。

  對石庭吾一而言,完全無視流過機身的雲,眼裡只有前方的儀表板和離地一百五十公尺的高空。拂過機身的風猶如怒濤,彷彿稍微往擋風板外探頭,戴著飛行帽的頭就會被扭斷似地。吾一坐在陸軍九十三式中間練習機駕駛座上,包在手套裡的手指緊握著操縱桿。

  計速器的針微微地發顫,超過八十海里,稍微減速。引擎低吟聲快震破耳膜,連骨頭都在震動。夏季尚未落幕的九月上旬,以劃破風般的速度飛在離地一百五十公尺的高空,雖然遠離地面熱氣,吾一的飛行服卻早已濕透。

  第一次單獨試飛。瞥見指揮所公布的試飛名單上有自己的名字,著實雀躍不已。以預科練甲飛第十三期生的身分,加入土浦航空隊已經一年,就是在等這一天。若「單獨試飛」沒問題的話,離駕駛戰鬥機驅逐死美國佬和英國佬的目標又邁進一步。

  緩緩上升後,旋轉四度,默唸著今天的飛行訓練項目,全神貫注。

  「用腹部控制操縱桿,不要握得太緊,就像握著自己的陰莖時那樣。」

  想起陪同飛行訓練時,小野寺教練那沒品的教法,放鬆握著操縱桿的手。

  今天後面的教練席只堆著相當成年男子體重的沙袋,傳聲管也沒傳來怒吼聲,忽然想念起教練們的怒罵聲。

  不要急,保持平常心,只要照平常那樣就行了,這麼告訴自己。從預科練(譯注:海軍飛行預科練習生)畢業,進入土浦航空隊到進階霞浦練習航空隊試飛課程一個月以來,已經累積了十小時的飛行時數,所以單獨試飛並不覺得有什麼好緊張的。

  操縱桿往右傾,踩油門,第一次迴旋。不曉得是不是因為G罩著頭頂(譯注:G是指地球重力加速度變化的單位,感覺不到自己正在迴轉,反而有種往遙遠地面俯衝的感覺。

  順利完成第二次迴旋,高度達三百公尺,保持水平飛行。很好很好,到此都合格,終於有餘暇眺望眼下風景。

  霞浦如鏡面般閃耀。左邊是上個月才剛受訓完畢的地方,土浦航空隊機場。成排兵營猶如拱形屋頂的商店街,還有讓自己成為分隊扳木棒比賽三勇士之一的練兵場,以及誇張地揮著七顆釦子的帽子,順利畢業的隊門也一覽無遺。吾一凝視著遠方山稜,看得見足尾嗎?故鄉足尾在哪個方向呢?

  昭和十八年夏天進入預科練,國中畢業後到今年滿十九歲,在同期中算是年長的了。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自己太過敏感的關係,吾一的單獨試飛許可遲遲未獲批准,實在不願落後其他練習生。其實不然,戰局吃緊的現在,受限於軍機數量,謠傳飛行員教育制度將有所更改。先不管什麼後生可畏,好不容易能夠出人頭地的路給封住,只好先進維修班,每天過著與油塵為伍的日子。對於從少年時代開始,就夢想成為「天地一沙鷗」的吾一而言,再也沒有比這更令他挫折的了。
偷偷摸著藏在飛行服口袋裡的護身符——一張照片。要守護我哦!老媽。要守護我哦!芳子。

  遠方的鹿島灘方向出現一道閃電,彷彿聽到一聲雷鳴,肯定聽錯了。與其說是雷聲,不如說像是垂死掙扎的咆哮聲。

  就在準備第三次迴旋時,機身突然激烈搖晃。
  手上的操縱桿,開始像釣到大魚般蠕動起來。舉起握著油門桿的左手,用雙手拚命按住卻止不了。彷彿像生物般動個不停。難不成引擎故障了嗎——早已汗涔涔的背脊,像發現新事實般發涼。

  又看向前方的吾一,藏在飛行護目鏡下的眼圓睜。
  眼前一片空白,既不是霧,也沒有雲,感覺像從水底抬頭望著天空般晦暗的雲霞,連光線也扭曲。

  不管左邊還是右邊都一樣,就連下方也是,完全看不到眼下一望無際的霞浦。
  計速器的針左右搖晃著,水平儀顯示機身是翻過來的,怎麼會這樣呢?

  「小野寺教員!該如何是好?!」

  吾一對著後座的沙袋大吼。該怎麼辦才好,完全失了方寸。
  突然胸部像被鐵鎚敲擊似地,激烈的G襲了過來。失了神,腦子一片空白,只能緊緊地握著操縱桿。空白的腦海中,只曉得自己不停往下墜。擋風板前那不知前方為何的薄霧,覆蓋住飛行護目鏡下半張的眼,吾一就這樣陷入深深的五里霧中。

  伴隨強烈的痛楚,回復意識。有生以來的初次失神,從噩夢初醒那刻起,體內就留著孤獨與喪失感。無力地撐開眼皮,眼前一片漆黑。

  疼痛感來自胸口,渴求空氣的肺部發出慘叫——健太下意識地張大嘴。驚覺大量的水流進喉嚨,眼皮再次睜開,又是噩夢的連續。

  視野是一片半透明的昏暗,逝去的記憶瞬間甦醒,像逐漸從畫面上消失般被放逐大海。

  能瞭解的只有這樣。自己已經沉溺了呢?還是浮起來呢?抑或是頭下腳上呢?完全搞不清楚。只有身體反應狀況,拚命地撥水,踢著雙腳。灌入大量海水的胃袋痙攣、嘔吐,嘔吐物受到水壓又流回喉嚨。肺好痛,和著驚人的鼓動,腦漿反覆膨脹、收縮。渴望氧氣的全身細胞,將皮膚往上推,即使如此,身體還是不停動著。

  身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半透明世界中,隱約瞥見一絲光線,拚命往有光的方向游去,原本灰濛的視野開始帶了點藍色。

  突然視野大開,比水還鮮豔的一片藍,那是天空。水泡不停往上冒,健太一口氣探出水面,吐出海水。

  張大嘴巴與喉嚨,喉嚨灼痛,深呼吸好幾次,貪婪地吸著空氣,感覺連毛孔也滲入氧氣。邊立著游,邊將胃裡的海水和東西全吐出來。天空不知何時放晴,海面也平靜無波。健太初次察覺繫在足踝上的腳繩另一端空空如也,衝浪板不見了。

  四周是一望無垠的海面,看來被相當大的浪頭給沖遠了。事實再次令健太心生恐懼,從喉嚨吐出熱氣。每次處於極度緊張狀態時,尿道前端就會興起一陣刺痛感。

  別慌啊!是男人就酷一點!自我打氣。健太對自己的泳技頗有自信,想起方才差點溺死,就像F F IX(譯注:『Final Fantasy』太空戰士,線上遊戲產品)似地,輕鬆獲勝。

  雖然海面風平浪靜,浪頭卻不容小覷。拚命地保持身體平衡,腦子總算又開始運作了。
抬頭望著天空,找尋太陽。稍稍落在身後,看來現在還不到中午,而且被大浪打到相反方向的西邊陸地。好,慢慢來吧。決定採取不會太花體力的蛙式,將身子交給海水,餘光瞥見陸地,在另一邊,趕緊反轉身子。

  成排浪頭消失的瞬間,瞥見地平線。錯不了,那是來過這裡好幾十次的健太再熟悉不過的陸地剪影。

  往陸地方向游去,陽光曬著臉龐。不對啊?為何明明才早上十點,太陽就已經西沉了呢?難不成被大浪沖到美國西海岸,不可能啊!

  不過這疑問馬上被眼前難題給瓜代,雖然清楚看到陸地,卻怎麼也無法前進,因為海潮速度太快了。

  用盡全身力氣游著,真的有前進嗎?總覺得離地平線越來越遠。手無力,腳開始痙攣,已達疲勞臨界點。若以格鬥遊戲來譬喻,離表示HP值(譯注:電玩遊戲裡表示戰鬥力的說法)的紅燈僅剩數公釐。

  一口氣切換成自由式,得從海潮中脫身,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問題是改採自由式又能夠前進多少呢?實在無法樂觀以對。還是該說距離陸地有多遠呢?反正確定方向無誤,別看向陸地,胡亂地動著身體就對了。

  自己究竟游了多久?聽著潮聲,浪花在身體四周粉碎,健太埋頭不停地游著。總覺得手腳一旦停止,就不想再動了。一回神,發現腳踢到沙子,爬到浪花盡頭,臉頰埋在溫暖的沙裡,不假思索地倒了下去。

 

-摘自大田六月新書《我們的戰爭》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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