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燻莊.gif


草間彌生,對著攝影機很坦白地說:「我每天都很專注,但你們來我會被影響。」


紀錄片拍攝者十分謹慎,面對一個少數的天才,不免小心翼翼,但還是問了:「老師,請問您的年齡?」草間不假辭色地回答:「我就是知道你們會問這種問題,我才不想接受採訪。」


但桌上擺著四方來的祝壽花,上面標示著「喜壽」,七十七歲。


草間七十七歲,每天醒來就是畫、不斷地畫,她強烈感知到衰老與生死之間的逼近,不想停下來,她的創作靈感像大雨一樣地傾洩,她要為即將展出的五十幅作品,展開不可思議的奮鬥。


一張兩張三張,草間像著魔似地畫,圓點是她的起源,她將自己內在常浮現的圖騰畫成作品的主題,她說不用打草稿,筆一拿起她就放空了,一隻手像被魔法附身地不停地動,她的畫,類精神分析的圖像,仔細看有很多細節,如同人的表面與內在衝撞時所展現的狀態,畫裡有許多小小的眼睛不斷悠游著,她說眼睛有很特別的平衡感,所以她很愛畫眼睛。


草間的手不像老婦的手,她的熱情戰勝日益衰敗的身軀。


「請問老師如果以爬山來形容自己的人生,會怎麼形容呢?」

「山啊,嗯,我不會下山,只會想爬過一座又一座的山,但一座又比一座高。」


撐著日漸難行的雙腳,到各種公開場合,「坐輪椅會讓人覺得我老了嗎?」草間自言自語地說。

她喜歡看櫻花,以櫻花來形容生命的感想,她說櫻花的同開同謝,如同人生,詩末,她說謝謝櫻花啊!


草間彌生出席活動時,總戴著不同顏色的假髮,她會說:「我的帽子呢?」


行徑非一般人的草間,眼睛凸出圓猙,戴著粉紅色假髮,坐在一張椅子上唸著自己寫的詩,唸完後會說:我真是天才!寫得真好!


鏡頭裡的她一直畫一直畫,畫完就說,畫得真好!


一部紀錄片,拍攝現場除了畫室就是展覽空間,或者草間晚上回去就寢的醫院,當人到一個年歲時,行走的路途,竟回到小學時期,學校,家裡,同伴家,學校,家裡,同伴家,日復一日。

「我是一個憂鬱症患者。我自殺過一次。


「在我很小的時候,入贅的父親就帶著母親的錢跟了一個女子離開家,我常聽我母親說,我的心跳很快,我的心很不舒服,有一天我發現我也有一樣的問題,去跟醫生說,我的心跳很快,我的心很不舒服,醫生說妳怎麼說得跟妳媽媽說的一樣。


「在一個下雪的日子,我父親突然出現,在外面大喊,希望回到家,請求我母親原諒他,後來在雪中咳出血,我母親從此照顧他十年。


「他好了,但比以前更變本加厲,跑去妓院找女人,我母親就跟我說,去跟著妳父親,我就跑到妓院去找他,一家一家問,妓院的人回答我,這裡不是妳來的地方喔,我母親怕被人知道,就把跟父親的任務交給我,我很痛苦。


「後來我跑去鐵路,要臥軌自殺,我跳下去,但體重太輕了,被風吹到一棵樹,撞到頭,沒死,回到家卻被我母親罵,妳怎麼跟丟了父親!我總記得我提著燈籠到處找父親的情形。


「我母親很討厭我畫畫,一看到我畫畫就生氣,把我畫的兩張圖扔掉,顏料扔在地上。」


草間拿著畫筆,一邊畫一邊說。


她的人生跟她的畫一樣,神經質、異想天開,無法設定。


紐約十六年的照片,她的青春現形,不在保守的日本社會中,草間在紐約,完全釋放似的,類嬉皮的模樣,是很盡興的人生,但過得很苦,卻還是持續地畫。當年的畫友回想起來,對她的印象是專注的作畫者,有時還會搞神祕地將窗戶關起不讓人看到她的工作景況。


五十幅畫,終於畫完了,紀錄片終究結束在兩面驚人的作品裡,「草間彌生」畫牆中,畫牆環繞著草間彌生,一樣的粉紅色假髮,一樣的圓點過膝洋裝,草間彌生端坐在中央,仿若驕傲的不老鳥。


「老師,您晚年還可以這麼努力畫畫真是很棒的事!」


草間睜大眼睛:「妳覺得我是晚年嗎?」


「我的晚年還有五六年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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