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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會因為越來越多西方人選擇在購物中心的美食街吃價格便宜,分量龐大的「偽」中國菜,而讓博大精深的中華料理淪落嗎?

如果越來越多的法國人,午餐從正式坐下來吃正餐配紅酒,改成拿著便利商店買的廉價三明治,一邊吃一邊上網更新facebook,法國料理的美食精髓就會逐漸葬送嗎?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讓我先告訴你一件事:每年Dlifrance這個法國連鎖麵包店,都會舉辦全國的競賽,但是並不是像日本的Iron Chef(料理鐵人)料理冠軍,在電視節目上以全世界最高級的稀有食材,一較廚藝高下,而是比賽誰能做出品質好,營養均衡,又有創意的三明治,在la Coupe de France Dlifrance du Sandwich贏得冠軍的法國選手, 就可以代表法國參加三明治的世界盃大賽(Dlifrance Sandwich World Cup)。

三明治?這有什麼好比的?台灣街頭任何一家美×美早餐店現煎的黑胡椒豬排煎蛋三明治加豆瓣醬,可能都勝過Dlifrance能夠想像出來最豪華的法國長麵包三明治,比如說二○○六年的法國冠軍Emmanuelle Bideaux,她的作品叫做「沙丁魚(Le Sardin)」,顧名思義就是以沙丁魚為主,抹上加入海苔的蛋黃塔塔醬,還有甜椒醬,夾在兩片法國麵包中間,但是我怎麼想,都還是覺得如果麵包換成芝麻燒餅,沙丁魚換成蝦排會比較好吃。

但是這個比賽,跟我一個東方人,喜歡吃怎樣的三明治,沒有太大關係。

就好像我親眼看到有些老外,到中餐館會理直氣壯地把醬油加進廉價的熱茶裡頭,當作飲料喝,他們喜歡怎樣喝中國茶,也不是我能一個箭步衝上去阻止就能怎麼樣的事實。

我坐在隔壁桌,點了清燉豬腦,有頭有殼的白灼蝦,帶皮又帶骨的油雞腿,外加糊糊的絲瓜炒黑木耳,一碗公的豬血湯,恐怕才讓他們困擾,難以下嚥吧?

時代的變化,讓簡便的三明治,取代了講究美食的法國餐,也讓淋滿梅子醬的炸雞柳,成了中國菜的代名詞,如果你問我的意見,我覺得這都沒有什麼好唏噓感嘆的,想必也有人堅持相信健怡可樂不是可樂,旋轉火車壽司不是壽司,罐頭荔枝不算水果,不是鱈魚在動物油裡炸出來的魚柳就不是正港英式fish and chips,不用真正豬腸膜灌的大腸不能稱做大腸,三合一即溶咖啡不是咖啡,仙草蜜不是仙草,但是我們自以為的「品味」,往往只是我們十四歲以前所有偏見的總和。

否則便利商店又不是銀行,為什麼可以繳交水電費跟信用卡帳單?

如果這不夠挑戰的話,在泰國的SF連鎖電影院看電影,還可以買Nok航空公司(飛鳥航空,泰國一家廉價航空公司)的機票呢!

紅酒為什麼可以配魷魚絲?不是應該配起司跟牛排的嗎?
人造皮的LV手提包,為什麼可以賣得比真皮的提包貴?
手機為什麼要拿來照相?看電視為什麼不在家裡看?回E-mail為什麼不用電腦?
日本國內線登機證為什麼要傳到手機上?既然叫做「證」,不就是要印出來在一張紙上嗎?

把這些問題想清楚了,知道哪些「不可以」其實只是我們的偏見,再看這個世界其他的問題,好像就容易一些,比如說:
小孩為什麼一定要自己生,不能領養需要父母的孤兒嗎?
寵物為什麼要用買的?流浪動物之家被棄養等著找新主人的小動物,難道還不夠多嗎?
不想生時偏偏懷孕為什麼不能墮胎呢?為什麼全世界那麼多孕婦就只有龍的傳人一定得坐月子?
分手為什麼一定要當面,不能用簡訊?
為什麼一定要吃素才是環保救地球?為什麼老人家的枕頭上一定要放一條毛巾?不能洗枕頭套嗎?這兩者的偏見,又有什麼不同呢?

我們心中有一套規則,不知不覺常常用這套規則,套用在別人身上,別人當然也用他們的規則看待我們,然後就有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家人,告得你死我活的訴訟,血流成河的種族宗教戰爭,國家分裂不夠就覺得乾脆地球也毀滅好了,因為世界怎麼可以這樣呢?

很多時候,我們的「不可以」,理由是很薄弱的,這就是為什麼金凱瑞主演的「Yes Man」電影裡面說,當我們規定自己凡事都得說「可以」的時候,就開啟了一扇充滿力量的大門,因為「可以」本身,就是改變我們觀看世界角度的巨大力量。

一九八九年起源自義大利的慢食運動(Slow Food Manifesto)剛滿二十歲,就是一種「可以」的力量,因為吃速食當然也可以,為什麼非要慢食?因為慢食,重新定義了食物的政治,也重新定義了環境的品質,創始人Carlo Petrini相信食物除了走上工業化外,還有另外一條路,食物的多樣性直接保存了文化的多樣性,也間接幫助生物多樣性的維持,更別說強調人與自然的直接關係,消費者與農人之間的共生關係,否則會有更多的孩子不知道雞並不是六隻腳的動物,香蕉有皮,或是鳳梨原來不是長在高高的鳳梨樹上。這樣的革命是有格調的、優雅的,而不是流血的、慷慨激昂的,他們沒有跑到路上去砸速食店的玻璃,但是他們請阿嬤們端出手製的義大利麵,排在長桌上請所有人品嘗,這就是YES的力量,就是一種無可替代的品格。

慢食的品格獨特,在於這個社會運動強調的不是苦難,而是一種享受,一種飲食的感官享受,但是不分貧富貴賤,男女老幼,只要把飲食當成一種文化行為,而不是求生的需要,就能充分享受這份樂趣。

如果講求美食的法國饕客,不因為吃三明治而減少飲食的趣味,那就沒什麼好悵然,真正悵然的是,一個人坐在米其林三星餐廳裡,無聊地翻動著面前的食物,不是食不知味,也不是不知如何品嘗,而是過度沉迷於追尋極致的美食,以至於永遠只看到令人失望的珍饈。

到頭來,學習怎麼吃,遠比學習吃什麼,對生命更重要許多。

※本專欄最後一次上線時間2010年9月24日
摘錄自褚士瑩7月新書《每天多愛地球一點點》,全台熱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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