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懷寧.gif 

痛苦的時刻我們都經歷過。因為痛徹心扉而嚎啕大哭,因為悲傷洶湧而一發不可收拾涕淚橫流。難過的念頭越想釘得越深,越在意越容易紮根。

如果,如果你不願提筆替他們留下文字、留下生命點滴軌跡,那麼幾年或不那麼樂觀地評估幾個月之後,就再也、再也沒有人記得他們了(包含他們感到羞恥以至不聞不問的家人朋友)。記得他們曾經驕傲、自在的活躍於這個世界(縱使社會充斥著偏見不時污名化),記得街角傳來他們爽朗的笑聲,記得他們如一隻隻孔雀打扮好看極了的招搖穿梭你我周遭伴隨而來或濃或淡香水味。

說穿了他們與你我與一般人無異,嚴格說來他們還太年輕,收入趨穩定、父母猶健在。死亡?陌生的陌生人,從身旁路過了一點印象也沒留下。

當小偉因身子太虛弱癱臥病榻上連握緊你手的丁點氣力都沒有時,他會不會回想起自己曾一整晚舞蹈旋轉不停吸引眾人目光的那段歲月、那畫面?

其實你們也曾過從甚密,用彼此的愛包裹、治療對方。
那些年你只知道快樂和幸福。每個早晨醒來他已在廚房烹調著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餐(也是每天唯一共進的一餐啊工作緣故中、晚餐你們倆各自潦草解決)。他知道你偏愛新鮮柳橙原汁、烤可頌、煎荷包蛋半生熟,食物擺放在純白瓷盤裡向你招手,香氣四溢。若愛有味道,這絕對是的,你深信不疑。

於是好幾個終於不用加班也無工作電話追殺叨擾的週末,你們踏遍這島的北方你所盼所認可該走該看的景點、景區。遂有豐富的回憶供你們在他其實已經疲憊不堪、逐漸失去意識的病途中,花費整個下午爭辯究竟是哪一家九份芋圓最香甜可口,又或者是你們在哪個冷僻荒涼火車站枯等許久仍不見傳說中黃昏夕陽緩緩降幕的絕世美景。種種,種種,僅僅隻字片語你們即明瞭對方所指涉的是某件記憶寶物,穿越時空洪流,一同回到那些個因為彼此陪伴而任何一棵老樹、一座燈塔甚至一道歷史古牆皆顯得特好看特美的光陰故事。

「我們,」你貼緊了他的耳際說,「我們那時被幸福壓得喘不過氣哪。」

至於他後來是如何染病、如何發現但已太遲T細胞急遽下降不及200,如何短短幾月即消瘦昏眩併發結核病、卡波西氏肉瘤,你早已不在場了。意思是你脫離了他的羽翼底下飛向另一片天空而他,又在冶蕩享樂數年後,走向你最最害怕也盡可能避免入夢的戲碼。

世紀黑死病。

你亟欲跳過不理會不討論的這段,卻依然眾說紛紜。流言蜚語在人際網絡傳得多難聽多像那是某個嬌艷風騷寡婦屢屢勾引健壯黝黑水電工的情色軼聞(是了!連你都下意識認為女性爭取性愛自主是荒淫嗎?這幾年你高喊支持人權、頻走遊行運動簡直都白費了!)。真是那樣子嗎?面對那些飛箭般的歧視眼色和言外之意,你以肉身當靶擋在氣若游絲的小偉面前,非禮勿視勿聽勿言勿動。以為如此,真以為如此,就能道德化、合理化他的病症,維護他的,甚至是所有患此病的男子女子寶寶們∣∣微渺的病之尊嚴。

常常越想越滿腔怒火燒起來,你攥緊拳頭在床腳邊踱來走去不發一語,而他,靠著枕頭不慍不火保持靜默,手指窗外,隔壁棟公寓頂樓一片陽光香澄澄,啊那深邃藍天稠密白雲之下的,你悄聲說是《春光乍洩》嗎,他點點頭笑了,隨即又閉上眼假寐。

(經典鏡頭雙手灼傷裹布的張國榮一派任性痞蕩跌坐天台邊,忠心耿耿梁朝偉盡責擦拭愛人身軀,擦拭他們得來不易的顛沛愛情,那是他最心安、最無怨無尤的幸福時光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titan編輯病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