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病

靠文字過活的人，不管是專欄寫作、報紙副刊投稿、書籍出版、特約採訪稿、雜誌廣編稿，
或是廣告文案書寫，聽清楚囉，在這個江湖闖蕩，從來沒有「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回事。

　　如果是報紙副刊投稿，有可能經過一個月或更久的等待，才見報刊出，但是距離稿費入袋，又
要經過一個月或兩個月的等待。當然，沒有被副刊編輯採用的話，就算等到天荒地老，最後也只有
「石沉大海」四個字，當作紀念品。文章不被青睞已經很沮喪了，文字無法產生實體經濟收益，又
是另一種打擊，至於，那篇寫好的文章，畢竟是自己反覆斟酌字句、來回潤飾的心血，也只能默默
塞回電腦硬碟，或乾脆貼到網路，直接跟讀者眼球對決吧！反正也沒有稿費了，那就開心點，讓大
家免費閱讀。

　　退稿有兩種表現形式，一種是編輯直接傳來四個字外加兩個標點符號：「退稿，謝謝！」另一
種形式則是起碼五百字起跳、起承轉合都很謹慎的長信，開頭是感謝與讚美，接下來則有點惋惜，
大意是說，文章雖然很好，但是「不符本版調性」，最後則是以鼓勵的口氣收尾，類似「請持續創
作」這樣的說法。

　　第二種形式看起來好像比較溫和有禮，但實際產生的攻擊力，仍然跟第一種形式不相上下，總
之就是，「退稿，謝謝！」

　　不過，以文字換算成經濟收益來說，報紙副刊或文學雜誌的稿費仍然是最低的，但是被肯定的
成就感卻是最高的。對於書寫創作的人來說，誰不想被副刊與文學雜誌肯定啊，就算稿費低廉，也
甘之如飴，因為這世間總有一些價值，是超越金錢算計的。不過可以多點犒賞，當然更好，尤其在
水電瓦斯ADSL帳單來的時候，這種渴望就特別強烈，畢竟，被副刊與文學雜誌肯定的價值，一時
之間，也沒辦法拿來繳帳單啊！

　　但是，副刊與文學雜誌也是最不會賴帳的，不必事先簽什麼請款收據，也不必列印身分證影
本或存摺影本，老派副刊寄來郵局支票，甚至不扣手續費，新派副刊與雜誌雖然可以匯款，但是
要扣手續費，雖然手續費只有十五塊錢，但是對於一字一至一點五元計價的稿費來說，十五塊錢
看起來也好巨大。

　　如果是出版書籍，那麼，靠文字回收的版稅等待期，又更長了。通常八萬字左右的內容，從
發想到書寫到修改潤飾，想要在半年之內完成，如果不是快手，就需要神蹟，通常沒有花個兩年
到三年的折磨，恐怕也寫不出什麼格局。

　　將書稿交給出版社，總要經歷編輯、排版、校對、印刷、裝訂，等到作品實際出現在書店通
路販售，最快也要兩個月，至於首刷版稅，又要再等一個月以上。許多出版品在首刷之後就沒有
下文了，作者也就領那個絕無僅有的一次版稅，往後還有可能收到出版社結束營業或是無力再負
擔存書倉儲費用，打算焚燒處理掉，那種時候，真是哀愁到一種兩腿無力的地步呢！

要是出版銷售的成績不錯，可以一路刷下去，通常也是半年才結算一次稿費，所以，要不斷出書
才會不斷有版稅來支撐日常支出，但出版市況太差了，當真要靠出書為生，或許去便利店打工還
比較實在。

　　接下來，最刺激，也是難度最高的，就是雜誌採訪稿、廣編稿與商業文案了。通常這種案子，
口頭談好條件就會開始執行，如果是單篇的案子，也不會特意簽約，既然沒有書面合約，也就不會
約定付款條件。不過，最常發生的不對等狀態就是，催稿都十萬火急，但酬勞都拖到天荒地老，三
個月拿到錢，算常態，六個月也還不過分，拿到現金就是有情有義，拿到半年後才能兌現的支票，
就只能祈禱業主不要跳票或突然結束營業了。

　　偏偏靠文字或靠設計為生的人，臉皮都很薄，覺得催帳是很丟臉的事情，總是「忍無可忍」才
不得不處理，即使是發一封電子郵件向對方探詢，都要來回斟酌字句，生怕惹到對方，就算當面不
被指責，要是輾轉聽到「這傢伙也未免太愛錢了吧」類似這種評論，應該會難過得要死！

　　在這個靠文字過活的江湖裡面，沒有銀貨兩訖這種規則，不像你去超商買御飯糰或關東煮，一
手交錢才能一手交貨。而且物價一天一天漲，稿費卻一直一直跌，每個業主都在你面前哭窮，說他
們快要撐不下去了；說他們沒有拿到發包單位的帳款之前，也沒辦法付錢給你；或說，不好意思，
應該給你的錢，不小心轉到別人的帳戶了，麻煩你自己去要回來；甚至當初催稿催到日夜狂call的
窗口負責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離職了，不但沒有交接，也沒有幫你請款，接手的人雙手一攤說他什
麼都不知道……聽起來很荒唐，但這些荒唐事，都是這十三年以來，親身經歷過的啊，可不是什麼
道聽塗說的謠言喔！

　　總之，靠文字營生這件事情，千萬不要有過多的浪漫與幻想，不要以為靠這行吃飯的人，都像
日本漫畫描述的那種知名作家可以在五星級飯店寫稿，拿到稿費之後去銀座逛街喝下午茶那麼愜意。
一旦決定投入這行，起碼要備妥三個月可以養活自己的基本存款，因為，每件靠文字計價的酬勞，
平均在三個月之後才能入帳，這三個月之間，倘若沒有存款支撐，就等著餓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