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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場電影【連載 2】

 

 

那時候是深夜兩點,我常去的搖滾咖啡店已經打烊了。家裡還沒有匯生活費給我,我手頭拮据。那時候是六月,空氣溫溫濕濕的,整個井之頭公園好像蒙上了一層白白的霧。我心情惡劣到極點,潮濕的空氣黏在身體上很不舒服,但我沒有其他地方可去,只好走進空無一人的林間小道,往池塘的方向走去。

 

中途,遇到好幾對情侶躲在樹林中的長椅上摟摟抱抱,耳邊不時傳來水鳥拍翅聲和斷斷續續的叫聲。水鳥尖銳的叫聲令我想起了英國藍調歌手范莫里森(Van Morrison)。然後,我開始思考,為什麼我和那幾個朋友當初想組藍調樂團?在九州西端的基地城市,在美國大兵的酒吧演奏時,由於大部分都是黑人士兵,因此,我們單純的相信,藍調是世界音樂的顛峰。

 

大家都認為,約翰.藍儂、米克.傑格(Mick Jagger)和鮑布.迪倫(Bob Dylan)都是從藍調出發的,世界各地都有演奏藍調。藍調是所有搖滾音樂和靈魂音樂的根源,只要到了東京,就會更明確的了解到這一點。

 

然而,來到東京後,卻從來沒有聽到過藍調。去搖滾咖啡廳,也只有偶爾聽到藍調的唱片而已。馬路上和新宿西口廣場慷慨激昂的反戰宣傳,東京根本聽不到藍調。即使我們在家裡用很輕的聲音放島田和山口之前蒐集的唱片,也無法感受到之前在基地時的刺激感。

 

我相信其他四個人的想法應該和我差不多。迪斯可、live house和酒店分別有菲律賓樂團、小型樂團和演歌歌手駐唱。加藤曾經一度提議說,我們回老家吧。但中野認為才來東京兩個月,不必急著做決定。大家都認為,什麼都還沒有開始,就這麼回老家去太寂寞了。我來到池畔,沿著外圍走著,心想,照這樣下去,情況只會更加惡化。無論想要搬離那幢公寓,還是要買鼓,都需要用錢。我正打算第二天去找工作時,看到住在同一幢公寓二樓的黑道兄弟站在路燈下,我們互看了一眼。

 

黑道兄弟站在灌木叢的後方,對正低頭準備走過去的我叫了一聲:「等一下。」他身旁放了一個藍色不透明的大塑膠袋,穿了一件緊貼著細腰上的花稍長褲,配上黑色無領襯衫,兩隻手上戴著紗質手套。

「你過來一下。」

我以為他要打我,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心想如果他打得太凶,我就要還手。

「是我啦,就住在你樓上,你應該認得我吧?」

聽他這麼說,我點了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

 

黑道兄弟滿頭大汗。他的年紀可能將近三十歲吧,淡淡的眉毛,一雙鳳眼,細細的鼻子和小嘴巴,再加上尖尖的下巴。他的長相很適合拿刀子。我自報姓名。

「是嗎?我叫辰見,我有事找你商量,可不可以幫忙我?」

說著,他指了指灌木叢。那是一片繡球花。

「我給你三百,不,五百圓。」

「要幹嘛?」我問。「幫我把葉子摘下來。」那個名叫辰見的黑道兄弟說。

「盡可能摘嫩葉,然後,放進那個塑膠袋。」

我按他的指示開始作業。「繡球花的葉子能派什麼用場?」

「弄乾後賣錢啊。」

辰見洋洋得意的回答。

「弄乾之後切碎,用紙捲起來,就可以賣錢了。氣味和味道都和大麻很像,你是不良份子,應該聽過大麻吧?」

被黑道兄弟說是不良份子的感覺很奇怪。我在基地附近玩過無數次大麻,那些美國大兵在酒吧裡就像抽菸般的抽著大麻,完全不覺得自己在做壞事。中野他們常常抱怨,在東京都抽不到大麻。我相信只要找對地方,就可以找到各種毒品,只是東京的毒品平均供應量遠遠不及基地附近罷了。

「這是我想出來的妙計,這個妙計最厲害的地方,就是不會觸犯到毒品規制條例。沒有人會知道這是繡球花的葉子,即使知道了,也不會有人去報案,說自己受騙上當了。」

比起在基地附近抽大麻,我更覺得在深夜的井之頭公園摘繡球花的葉子是在幹壞事。摘葉子比想像中更吃力。雖然只是找嫩葉摘下後,放進塑膠袋,但上半身必須移來移去,對腰部造成了很大的負擔,再加上空氣中濕氣很重的關係,不一會兒,就已經汗流浹背了。即將裝滿一袋時,聽到腳踏車騎過來的聲音,辰見躲進了灌木後方,我也跟著蹲了下來。結果,騎在腳踏車上的不是警察,而是送牛奶的。再度開始作業時,我說:「我們又不是在做什麼壞事。」辰見皺了皺眉頭,好像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事,喃喃的說:

「條子總是喜歡找麻煩。」

當我們摘滿兩大袋繡球花的葉子時,東方的天空已經漸漸泛白了。回公寓的路上,辰見和我相互聊了點各自的情況。我剛從九州來東京兩個月。我朋友想組藍調樂團。還有,我想去找一份打工的工作。令人驚訝的是,辰見只比我大三歲,他在國中中輟後,就加入了一個堂口在新宿的幫派。他還告訴我,最近的黑道也重視學歷,以及他和一個和他母親年紀差不多的酒家女住在一起,他叫那個女人大姊。

「你剛才和朋友大吵一架,應該不好意思回去吧?今天大姊不在家,你要不要睡我家?」

辰見的房子和我們的格局相同,兩坪多大的房間內放了一張巨大的雙人床,室內散發著一股濃烈的化妝品和香水的味道。

中午過後起床後,我幫他一起包繡球花葉子。

所謂乾燥,並不是放在太陽底下曝曬。「你以為可以把葉子放在陽台上曬乾嗎?」辰見說著,獨自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很奇怪,我以前從來沒有看過這種笑容。既不是害羞,也不是僵硬,更不是殘忍的笑容。好像是臉部肌肉還不習慣這種表情,有點不知所措。

辰見把繡球花葉子放在平底鍋上用大火烘乾。既不能烘焦,也不能殘留水分,這的確需要一點技術。在熄火前,滴兩、三滴名為「飄」的口氣清新劑。「這種口腔清新劑是關鍵,薄荷香味可以讓人以為是進口的高級貨。」說著,他又得意的笑了起來。我負責把乾燥後的葉子撕碎,用紙做成捲菸的形狀。「你很會包嘛。」辰見對我說。「看來,你應該抽過不少大麻。」

那天晚上,我和辰見一起去推銷我們的產品。地點就在厚生年金會館和新宿御苑後方的小巷子。辰見叫住那些喝醉酒的人,試圖向他們推銷。大部分醉鬼都對他搖搖手拒絕了,有一對情侶看到穿著無領襯衫的辰見,拔腿就跑。我們的帆布袋裡裝了近一千支假大麻捲菸,每十根用透明膠紙包了起來,但我們打算零賣,每一支賣一千圓。

「生意都這麼差嗎?」我問他。「老實說,我第一次做這麼多。」辰見回答。

「我以前做過兩次,賣了五、六支,立刻被像你這種留長頭髮的傢伙買走了。你們這種人通常都混哪裡?」

雖然我常去的搖滾咖啡店就在附近,但我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協助他推銷假大麻。我很清楚,在那裡混的那些人很樂意花一千圓來買大麻菸,但他們對毒品很講究,一旦知道我賣的是假貨,我就無法再出入那家店了。而且,上了一次當的人,絕對不會再買第二次,如果不是大量銷售,就沒有意義了。辰見說要付我收入的二成,我覺得太不划算了,我問他可不可以給我四成。「如果可以給我四成,我就介紹你去嬉皮常去的店。」結果,他只答應給我三成五。我們需要兩、三支真正的大麻捲菸。

「為什麼?」

辰見問。我回答說,我至少想賣掉四百支。即使零星賣給客人,他們很快就會知道是假貨。所以,需要真的大麻菸,才能批發給橫須賀的藥頭。「你的腦袋倒是很靈光嘛。」辰見說著,輕輕打了我一個耳光。我們來到新宿二丁目,走進橫田基地的美國大兵和希臘、土耳其船員聚集的又小又髒的迪斯可,買了三支真正的大麻菸,在厚生年金會館對面地下室的搖滾咖啡店,等待藥頭現身。店裡大音量的放著平克.佛洛伊德樂團(Pink Floyd)的歌。「吵死了。」辰見在我耳邊大聲叫著。

「我討厭這種地方。」

那時候才晚上九點,橫須賀那些人還不會這麼早來這裡。我們走了出去,決定去看一場電影。在東大久保的一家深夜電影院看了「最後一場電影(The Last Picture Show)」。「我從來不看外國人演的電影。」辰見抱怨著,中途卻開始無聲的啜泣起來……

 

 

敬請期待連載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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