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病

12歲那年的夏天，芙子去汀館的外公家度暑假。
外公家旁邊，有座美麗又神祕的鐘塔，
城鎮裡的人，都稱外公家為「時鐘坡的家」。
 
芙子好奇地在這座大房子裡探索，發現一處窗戶上掛著懷錶，
而懷錶竟然在她眼前漸漸打開，開出白色花瓣、紅色雄蕊……
懷錶，變成了一朵茉莉花！
更怪異的是，在懷錶開成花朵後，窗戶外的風景，突然也變得不同了──
出現了一條小徑，通向花園的深處……
 
這奇妙的懷錶是誰的？芙子眼前所見到的花園，是真實還是幻影？
在汀館待得越久，芙子發現這裡似乎有許多不能說的秘密：
外公對外婆死去的原因欲言又止；
而原來，多年前這個小鎮曾來了個俄羅斯鐘錶師傅，
他不只設計鐘塔上的鐘，似乎還擁有操控魔法的能力……

【線上連載第一回】

　　那是充滿濕氣的房間。應該是朝北吧，所以，完全無法感受到戶外滿滿的午後柔和陽光所帶來的恩惠。

　　芙子覺得這個垂著已經褪色的蕾絲窗簾，牆上掛著色彩黯淡的靜物畫，有一種雜然感覺的木板房間很舒服。如果外公和麗莎奶奶沒有坐在桌旁，她應該可以更加放鬆。

　　「茉莉華差不多快來了吧。」

　　外公用低沉的聲音說完，喝著紅茶。外公的一雙大眼發出銳利的光芒，每當芙子發現外公看著自己時，外公每次都很快的將視線移開。他笑的時候，感覺很親切，卻不是經常把笑容掛在臉上的人。

　　外公並沒有問芙子一些大人經常發問的問題，芙子感到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覺得很不自在。關於芙子的家人，外公只問了一句：「大家都好嗎？」所以，芙子沒有提媽媽的新工作，爸爸出差的事，以及哥哥參加社團活動的事。外公也沒問芙子的事，況且，他們之間本來就不需要問：「今年幾歲了？」之類的問題當作打招呼。因為，喝了幾口茶後，外公語氣堅定的喃喃自語說：「十二歲的暑假喔……」

　　麗莎奶奶五官輪廓很深，皮膚很黑，身穿一件小碎花洋裝。她對外公的態度絲毫感受不到幫傭應有的卑恭，但也不像是外公的太太。麗莎奶奶就像是那種沒有結婚，獨自過得很瀟灑的女老師。她沒有那種盛氣凌人的態度，說起話來輕聲細語的，感覺很自然。

　　他們完全沒有像媽媽說的那樣不和善，更沒有壞心眼，也許只是不夠「坦率」吧。

　　玄關的門鈴響了。

　　「茉莉華來了。」

　　麗莎奶奶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出房間。外公仍然坐著，也沒有催促芙子說：「妳要不要一起出去看看？」芙子擔心外公認為自己的行為太孩子氣，便決定坐在原位等待。門口傳來一個不像是少女的沙啞聲音，不知道正在說什麼。芙子咬著嘴唇，看著褪色窗簾外的天空。

　　茉莉華走了進來。一看到她的身影，芙子頓時產生了輕微的暈眩。

　　夢想中，總是被寬寬的帽簷遮住的臉——。如果把帽子拿開，轉過頭，就是眼前茉莉華的這張臉。那正是茉莉華，芙子甚至感到納悶，為什麼自己竟然無法想像這麼天經地義的事？

　　茉莉華有著骨感的苗條身材，長長的脖子，手和腳也顯得特別長。白皙的小臉上，有著淡淡的雀斑，一雙褐色大眼睛泛著濕潤的光。笑的時候，嘴巴看起來特別大。茉莉華的額頭前沒有劉海，綁了一個長長的馬尾，身穿一件清爽的白色洋裝。

　　「妳好，謝謝妳寫信給我。」

　　說這句話的不是芙子，而是聲音沙啞的茉莉華。——她指的是芙子寫給她的回信。芙子很快給她寫了回信說：「我也決定去汀館，我很期待和妳見面。」芙子用私藏了很久的信箋，寫了比茉莉華長三倍的內容。芙子對自己寫了這麼長的信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茉莉華坐在椅子上，露出神祕的笑容，不時打量著芙子。或許是因為靦腆的關係，她並沒有主動開口說話。芙子也露出曖昧的笑容，不發一語。

　　兩個不擅長招待客人的大人，和兩名害羞的少女——。芙子只好向紅茶和蜂蜜蛋糕求助，把它們送進嘴裡。雖然氣氛很奇妙，也很尷尬，卻有一種令人依依不捨，難以形容的舒適感。——的確是和媽媽合不來的舒服感覺。
芙子從外公和茉莉華之間的對話中，得知茉莉華並沒有每年夏天都來看外公。

　　「上次看到妳的時候是前年，妳去年有來嗎？」外公問道。
　　「對，有來。」

　　茉莉華毫不猶豫的回答。對外公來說，應該根本不在意茉莉華即使來到汀館，卻沒有來看自己這件事。茉莉華也並不在意，更沒有隱瞞。

　　「芙子，妳會彈鋼琴嗎？」

　　外公突然問道。芙子慌忙搖搖頭。她在三年級的時候就放棄了鋼琴，根本不敢說自己「會彈」。於是，外公又問了茉莉華相同的問題，茉莉華回答說：

　　「我會。」
　　「那妳去彈一下那裡的鋼琴。很久沒有人彈了，音質應該變差了。」

　　外公說。芙子原以為茉莉華應該會發出「呃……」之類遲疑的聲音，然而，茉莉華轉過頭，看到房間角落有一架像骨董家具般的鋼琴後，喃喃的嘀咕了一聲：「喔，那個……」很快站了起來。她的態度和芙子班上那些不經過「妳彈吧」、「我不要」這種鬥嘴的步驟，就絕對不願意彈鋼琴的女生迥然不同。

　　茉莉華打開比一般鋼琴小很多的老舊鋼琴蓋子，坐在沒有靠背的木椅上。在手指敲下鍵盤的那份凝結的沉默中，茉莉華挺直的背透露出和剛才的態度相似的與眾不同。

　　茉莉華她突然彈起鋼琴。雖然是芙子沒有聽過的旋律，但她知道，那是樂曲奏出遙遠異國的悲傷熱情。回音很差的鋼琴發出噗啷噗啷的苦悶聲音，反而使樂曲更有情調。

　　最能夠表現樂曲情調的，無疑是茉莉華的彈奏方式——。芙子出神的看著茉莉華，豎耳靜聽，努力捕捉每一個音符。那不是一首快節奏的樂曲，樂譜應該也不會很複雜。或許是因為這樣，茉莉華並沒有彈錯，但芙子無法分辨她到底彈得好不好。時而稍微拖慢了節拍，時而又有點倉促，時而又突然急促的往前衝，讓聽眾的耳朵無法休息。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卻可以令人情不自禁的深受吸引。……沒錯，就是深受吸引。於是，原本認為不正確的節奏，聽起來也好像本來就應該如此。

　　昏暗的房間、褐色的鋼琴、細長的脖子、細長的手臂、細長的手指，以及指尖所創造出奇妙的優美……。芙子被眼前如畫般的景象所吸引。放在鋼琴上大小不一的各式各樣娃娃融入了這份景象。俄羅斯套娃，瑪特麗什卡（Matryoshka）——。這些娃娃好像被經過了漫長的沉默後所彈奏的鋼琴音色喚醒，張開眼睛，凝視著茉莉華，享受著這些音樂。

　　茉莉華所創造的，帶著奇妙的魅力和神奇的這首樂曲支配著周圍，吸引了芙子。芙子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摘自大田六月新書《魔幻時鐘坡》部分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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