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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黎有一半以上的機會租到老房子,典緻端雅,披著悠遠歷史面紗,歐陸人文氣韻,望之令人一番懷想綺思——如果上下左右沒住鄰居的話。真正住起來老房子其實意味著差勁的隔音。

若是隔壁我還猜得出鄰居在洗澡、做飯、吵架,有個不成文通則是晚間十點以後請稍安勿動。可要他在我天花板梭來穿去,拐拐吱吱、喀喀軋軋,白天尚可,深夜一臨,我準備要醺浸在阿波里奈爾的酒詩中,耳朵卻被天花板發出的腳步聲牽引來拖曵去,我的聽覺神經被磨折到快要尖叫,卻又裁量不出個準確樓上的到底在幹啥。上下之間畢竟隔著的是超過百年的木板木條水泥填充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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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的宿舍在隔街,散步時才知道貝克特以前是鄰居。

最慘烈是樓上育有低齡兒童,一旦我軟性抗議,他家大人便攤攤手聳聳肩表示小孩子嘛很難管得住,即便是白天、他家鋪著地毯,天花板照樣彷彿大軍掃過的戰場,不時還轟下幾枚砲彈。我於是心裡常設計各種情節鋸掉這小孩矯健頑劣的腿。

本著勿施於人的體貼,我一向留意自己所製造的各種聲音,可在連那裡的狗都瞧不起人的典型布爾喬亞十六區,樓下是位獨居老婦,天光一暗萬籟尚未俱寂我便幾乎動彈不得,即使穿兩雙厚底毛襪用「滑」的,即便輕聲走去上廁所,她也會用手仗頂著天花板,使力敲幾下示意我吵到她暮年渴望安居的心境──我想那馬桶是沖還不沖哩?

老房子隔牆如隔紙,每個人便彷彿多長了一副耳朵,不得不窺「見」旁人舉動。左鄰矮胖男,電腦工程師,起早他便清洗昨日廚餘餐盤、煮咖啡、沖澡,同時他還唱歌,沒詞沒調,哼哼吟吟個沒了直到他上班「砰」一聲把門關上;那歌喉令我想在他嘴裡塞個擀麵棍。右舍一對大學男女同居,週末開Fête,杯盤刀叉互碰、電視音響交奏、丟啤酒罐、噴香檳、笑鬧嘶喊,續攤的來客半夜兩點按錯你家電鈴,凌晨五點還可以敞開窗戶一腳跨出四樓高的陽台敲非洲鼓唱法語版國際歌。

所有隔牆隔窗隔門而來的聲音當中,最被留學生廣為形容、討論、訕笑、咒罵與印證法國人如何如何的,就是床第歡好聲音。那來自私領域範圍內最私的一款聲源,大概無論誰都會停個幾秒諦聽,在無可如何之中接收著人家生活片段然後繼續無可如何,誰會不識相跑去敲門要求對方停止放低音量?這可沒有日夜樓上樓下之分,也扯不到公德心上面。

每個人都裝在自己的聲音盒裡,自話自聽,別人的總嫌討厭,新式樓房不過是把那個聲音盒子包裝得更嚴密些,將人的自私實踐得更徹底些。

我在廚房切洋蔥,刺得眼睛泛淚,敞開窗戶邀請空氣進來,涼風颯爽好不愜意,鐘聲自火焰哥德式教堂尖頂搖落四散,我拾起,被詩意撞了一下,偶爾,我喜歡聲音的不請自來。

 

 ※本專欄下次上線時間2010年7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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