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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克勞德是他的名字,後面的姓是丹尼耶勒,他是我在法國認識最久的朋友。

他與我爹年紀相仿,但我總感覺他是爺爺,因為他滿頭白髮,人特別喜氣慈祥,始終一位妻子,統共四名兒女與十四個孫兒女,福祿雙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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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耶勒先生

我被一位學姊找去聚會,尚‧克勞德是她的中文學生之一,據他說,我報上了自己的名字過後整晚安靜,問話答不上來,聲音細小還羞澀臉紅。對照現今,他總說「那時完全像個小女孩!」我翻案抗議自己一向很有意見,剛來巴黎不到一個月,面對一屋子外國人,確定無誤的幾句法文早落得大難來時各自飛,「而且—— 孔子教誨我們多說多錯。」

後來再見,是他喊住我,我去報名天主教學院的免費會話課程,被叫住了沒回頭,想不到在語言學校還有與「舊識」重逢這回事,而且彼時尚不習慣我名字的法式念法,連著兩個入聲,「沂」這字永遠飄揚不起來,「Yu-I」念得一滑順,很近似法文「是的」── OUI。

「我見過妳幾次了,在小花園那邊逛來逛去,喊妳也沒反應,我還以為自己記錯了……太好了!」我繼續拋個亞洲女孩典型善意微笑,對一切抱歉不知情。

他開了幾個班,我被安插在程度第二低的會話班。因為知道一點底細,上課他總愛點我發言,立志明年一定要進入電影學校的我毫不拒絕練習機會,就這麼一一應付過楊貴妃、鞏俐、紅白條紋塑膠袋、巴黎的中國餐廳、兩岸統獨問題、漢語造字原則……。他本身是個東方迷,靠著我的低能口語與多元手語,師徒聯手將法語會話課羅致成中國文化通識課程。

「丹尼耶勒先生」、「丹尼耶勒先生」這麼喊著一段時間,兩人才熟悉起來,全得感謝一位大陸女孩找到工作。

他跟不上學姊的中文課,放棄之後靠著一些中文教材自修,口語的部分就是靠語言交換,那女孩一字一字慢慢朗誦課文,他用錄音機在旁邊錄下,簡體字的課文底下有法文翻譯,他要再不懂,女孩當場多舉幾個例子說明。我們也是循著這模式,我念他錄,他問我答,然後他一邊糾正我的法文,有時也指導我的學校作業;等下回碰面,他就背誦課文好讓我糾正發音。

跟先前那位小老師的差別在於,我喜歡耍寶,喜歡舉例子,更喜歡反駁課文 —— 「不!不!我們台灣不那樣的。」「這課文真無聊,不是好文章,下回我拿本唐詩給你念。」他學的是繁體字,簡體字雖也認識一些,仍需要我當個由簡入繁的轉換軟體。在外邊遇見生字,老人家可勤快了,會抄寫端正拿來問我,讀音、字義、用法都要知道;小時候我識字約莫也是這個情況。

「你們說『我愛你』真的要很小心,ㄅㄆㄇ搞混了,就變成相反意思。」說的是……?正尋思當中,他翻出一本旅遊小書,幽默指導法國人去少數民族區域旅遊要謹言慎行,「我害你」三個字一出口可能會被獻祭到供桌上。

逐漸底,我們就不怎麼語言交換了,變成純粹法語教學,因為他的中文跟不上我法文進步的速度,畢竟不是迫切需要,他學中文比較還是喜歡「畫」中國字,我這學生把中文名字三個字「譚章克」(從前中文老師根據他姓名發音所取的)寫得可整齊漂亮。

當初不知何故,頗受學生歡迎的丹尼耶勒先生會主動來找我語言交換,我從未問過原因,祇記得心裡感激又歡喜,他是如此正大明亮的一個人啊。兩年下來,他錄了數十盒我的聲音,夾雜著威脅與得意的語氣說:「妳美妙若高枝上的黃雀般的聲音在我手上啊!」

不知現在還偶爾溫習不?

 

(本文收在《巴黎的前後時光》一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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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專欄下次上線時間2010年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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