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病

  

「白貓昨日被野狗咬死了。感謝善心人士的照顧，上帝保佑。」

對角那幢住戶在門口一片爬滿青苔的舊牆上貼出這張公告。白紙黑字，手寫的歪斜感。

我不曉得有多少街坊鄰居會注意這則消息。他們記得白貓嗎？那是一隻眼珠青綠色、全身潔白、唯尾巴淡鐵灰，如此溫馴的貓啊。

而牠也是，我在永和豫溪街的第一個朋友。

朋友喜歡窩在我的摩托車座墊上，瞇覷著眼打盹。朋友會靠在我家鋁門口喵喵叫。朋友不愁吃穿，附近愛貓人常備飼料、清水。朋友視力不佳，推估是其中一眼目盲，但走路平衡感好極了。朋友愛乾淨，不時蜷曲角落理毛順毛，優雅的貓兒。

希望牠曾經活得那麼悠哉，那麼怡然自得，那麼不被打擾。

前陣子去了趟侯硐貓村。搭台鐵平溪線，擁擠的人潮一直駛到瑞芳站才舒緩，那些旅人想是要轉到九份觀賞美景吧。才出侯硐站，兩側的山嶺和靄靄雲霧，讓我別無二心的想：這絕對是貓族過日子最好的地方！

若僅有環境和良善居民的關照，這的確是最好的地方。只可惜，在這一天（或任何一個假期日），充斥著形形色色的人類，他們手持逗貓棒（天殺的醜陋的量產製品前端還帶特殊絨毛球），和閃光不停的高檔單眼相機（鏡頭又長又重當狗仔都夠用了），在每個貓棲的居所，盡情的，揮霍從遠方來到這的觀光能量，竭盡所能，曝露愚昧的「好可愛喲（咔嚓）、啊怎麼都不看這裡（揮揮棒）、過來點啦（合照）」之種種行徑。

友人和我簡直氣炸了。貓夫人妳可得評評理啊！妳書冊中那些恬適安逸的貓群、那些展露同人性一般喜怒哀樂的貓臉蛋，竟如此被糟蹋了！  

我們只得無語，走下那些迴盪嗔笑的橋樑、經過那廢墟般的建築，在依傍著山陵開拓的道路旁，閒坐著，抽煙，望向一大塊青翠的遠方。

休旅車輪底下閃出一隻黑得發亮的貓，磨磨蹭蹭到我們腳旁，輕輕喵叫，輕輕坐穩。像全世界每個地方的黑貓，那眼神似曾相識，好像在淡水河畔、在繁華市區的小公園、在寧夏夜市，都是同一隻貓。我以為牠穿越了時空，為了此刻慍怒的我們，試圖安撫和熨平。

會有那麼一天吧，我們和平共處，我們在城市彼此取暖。
你們在屋頂上曬曬陽光，打哈欠，為了追逐一只蝴蝶而跳躍。

朗朗白日下，愛貓人留下幾個罐頭、幾口飼料，街角的小水罐注滿了清水。

再不會有惡鄰出言咒罵，甚至踢翻那只（謙卑的）小水罐。你們不需要躲，更不用擔心被下毒、被抓走。

好像回到那個阡陌禾田、水流環繞村子的純樸年代呵。
在昏黃夕陽之下，我佇在電線桿旁，默默、懇懇地，為白貓已經不在的事實，念一段話，落一些淚。好走，好走。來生，同我們一樣成為人吧。
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是好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