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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婚之後的獨居生活,令志津子感到寂寞和解脫。但是,解脫感漸漸勝過寂寞,連她自己也感到驚訝, 寂寞竟然很快就逐漸淡去。她到派遣公司登記, 展開人稱銷售員的工作, 在超市等地方販售試吃、試喝的食品,如今也持續著。一個月當中,約有半個月左右,會從大宮前往板橋一帶, 販售各式各樣的食材和食品。只要在五天前告知派遣公司的負責人希望工作的日期, 不知道為什麼, 一定會有工作。希望工作的日期總是有工作,似乎很稀奇。

      志津子不擅長在人前出聲吆喝, 擔心自己是否真能勝任銷售員。她從小學就很內向,即使課堂上知道答案, 她也無法舉手回答。但實際嘗試工作, 不可思議
的是,聲音便源源不絕地從喉嚨發出來。

  「中米小姐,妳一直沒用汽油,所以積了一堆。」同事小山如此對她說。據小山所說, 人的一生當中, 說話的分量有限。

  生性害羞、內向的人,在人生中的某個時點,經常會像是水霸潰堤似地,滔滔不絕地說起話來。

  「中米小姐,妳或許天生就是要吃銷售員這行飯的。」

  志津子莫名地有點懂。但是, 當小山指出她在想工作的日子一定會有工作的理由時,她實在無法相信;覺得小山在說謊。
  
     「因為,妳是美女。」


  美女? 志津子自己也不曾這麼想過, 至今也沒人對她說過。

  前夫從認識到離婚, 也不曾誇獎過她的容貌。除此之外,像是個性、廚藝、嗜好等, 也不曾被讚揚。她是在高中畢業之後, 在當地岩槻的藥品、化妝品批發公司擔任行政人員時, 認識了前夫。前夫待在同一個商品管理部, 朝夕見面, 二十五歲時, 在身邊的人建議之下, 而且父母也贊成, 這種情況下, 她覺得當然要結婚, 所以結婚了。

  前夫也是高中畢業, 出人頭地無望。商品管理這個名稱表面上好聽,實際上在做的不過是整理倉庫的商品、庫存, 以及出貨罷了。但是, 薪資在八年代中期之前都會調漲, 所以在公司附近買了一間三十坪左右的小成屋, 不久之後, 女兒出生了。

  說到這個, 長得像前夫的女兒唯獨在高中時, 說過一次「我要是長得像媽就好了」,但是志津子當時沒有思考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美女? 別鬧了。」

  志津子照車站驗票口旁的等身鏡,一面檢查服裝儀容, 一面無聲地低喃道。

  她身穿米白色連身裙、衣領和袖口縫上毛皮的黑色羊毛大衣,腳穿一百零一雙珍藏的名牌靴。

  接下來要跟婚姻介紹所介紹的男人見面。根據婚姻介紹所出示的資料, 對方是坐六望七、退休前曾任公司經營者的男人。男人的髮量有點稀疏,但志津子覺得他西裝的穿法和藏青色的領帶很帥氣。

  領帶的中央有淡淡的白色斑點圖案, 個人簡介上寫到, 那是象徵男人的星座雙子座。資產欄中寫到,他擁有一百二十坪的房子、別墅,以及相當於幾千萬的股票。

  我真的想找再婚對象嗎? 志津子還不確定。

  她並不是因為寂寞而想要伴侶。但是,她冀望結婚的理由起碼有二。

  從大宮到新宿,若搭乘埼京線的快速列車,包含在大宮轉車的時間在內, 預估大約一小時半不會錯。見面地點是婚姻介紹所準備的小隔間, 時間是上午十一點半。志津子在電車上看手錶。

  按照這個情況來看,會比約定時間早一小時抵達新宿。

  不過, 即使提早抵達, 也可以在百貨公司享受看紅茶和茶杯的樂趣。手錶是前夫在二十年前買給她的精工(SEIKO) 錶, 皮革錶帶磨損得相當嚴重。男人擁有相當於幾千萬的股票和別墅, 繫著有自己的星座圖案、恐怕價格不菲的名牌領帶, 會怎麼看待戴著錶帶磨損手錶的五十八歲女人呢? 志津子心中掠過一抹不安, 心想: 要是因此被對方討厭的話, 就不該結婚。

  志津子之所以考慮再婚, 首先是基於理濟上的理由。離婚時, 前夫二話不說地交給她存款和終身保險的一半, 相當於四百萬左右的贍養費。

  銷售員這份工作的平均收入是一個月十五萬左右, 所以不夠生活。贍養費已經減少一半, 又不能依靠女兒。女兒和在打工的地方認識、從事機械設計的男人結婚, 但是有兩個孩子, 經驗上並不寬裕。

  志津子不知道銷售員這份工作能夠做到什麼時候, 而且年金有等於無。萬一生了病, 存款一轉眼就會花光。她覺得和有某種程度的經濟能力的男人再婚, 是最正確的選擇。

  一個人並不寂寞。有銷售員這份工作、紅茶和韓劇, 再加上在中元節和過年跟孫子見面, 人生算是圓滿了。

  不過, 志津子想和前夫之外的男人交往看看。包含性愛在內, 她不曾接觸過前夫之外的男人。

  她心想, 自己八成是受到了韓劇的影響。遇見小山之後, 志津子開始看韓劇。小山會上網下載別人偷錄的各種DVD, 借給志津子。韓劇裡的劇情不同於自己生活的世界, 有一種令人情緒激昂的魅力。
包含性愛在內, 我想和前夫之外的男人交往看看。

  這正是志津子希望再婚的第二個理由, 看著韓劇的過程中, 不知不覺間開始這麼想。早上起床看一集三十分鐘的韓劇, 邊吃晚餐邊看一集六十分鐘的韓劇,睡前將白蘭地加入紅茶, 邊喝邊看另一齣六十分鐘的韓劇。一天看三集,合計一百五十分鐘的韓劇,志津子察覺到劇情的進展方式有共通之處。

  她最愛的是愛得死去活來的男女復仇劇,但無論是古裝劇或戀愛喜劇,劇中人物都會有話直說。有時候會因為話說過頭,而陷入無可挽回的情況。而且,劇中人物會若無其事地闖進不受歡迎的地方, 像是情敵的老家等; 不會考慮對方的情況。

  志津子看著從眼前流逝的風景, 心想: 總覺得我無論是結婚前或結婚後,都只思考身邊的人和對方的情況而活。

  出生之後,宛如這輛電車的玻璃窗的東西,一直隔開了自己和身邊的人。那有時候會保護自己,免於受到對方露骨的批判或惡意攻擊,但也令自己心生絕望, 覺得自己的深層想法絕對無法傳達至對方心中。在韓劇的世界裡,沒有像是玻璃窗的東西會隔開自己和身邊的人。縱然有,劇中人物也會受到憤怒或愛情的驅使,奮不顧身地擊碎破璃。

  那種事情,我應該辦不到。志津子搖頭苦笑。但是,說不定我好歹能夠讓玻璃產生裂痕。前夫在離婚之後, 寄來了幾封眷戀不捨的信,令志津子嚇了一跳。如今也偶爾會傳來手機簡訊。

  「過得好嗎? 我經常想起妳。」

  志津子不曾回覆。她對這種客氣的語氣感到不對勁。前夫從來沒有說話這麼客氣過。信或簡訊都像是出自別人之手, 令人感到不寒而慄。志津子曾經想過,假如擊碎前夫和自己之間的玻璃,會怎麼樣呢? 但是,一切都太遲了。

未命名  

摘自村上龍新境界小說《55歲開始的Hello Life》

(3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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