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傾向不選擇吃到飽,原因有兩個,第一是怕浪費食物;
第二是不想要自己也變成一個貪心的人,
取用比我需要的還要多的資源。

  我一位加拿大航海作家朋友丹尼森(Dennison Berwick),最近剛剛花了三年的時間,完成單人駕駛他的三十二英尺帆船「觀音號」,從一場高度冒險的極地航海回來,我們重逢聊天的時候,我問他這段時間學到最重要的功課是什麼。


  「我學會什麼叫做『剛好』。」丹尼森說。「在岸上的時候,我常常只為了喝一小杯茶,煮一整壺熱水,剩下的就會倒掉。但是因為在船上,要煮沸熱水需要用柴油,為了省著用,我想要喝一杯茶的時候,才煮不多不少,剛剛好一杯茶的水。」在這個「吃到飽」(All-you-can-eat buffet)制度暢行的時代,「剛好」卻變成了一個需要訓練自制力的困難功課。


  為了學會「剛好」,我很少涉足吃到飽的餐廳,頂多一、兩年一次的程度。


  身邊雖然也有不少人對吃到飽的餐廳敬謝不敏,但理由跟我通常不大相同。


  「吃到飽餐廳的食材一定比較差,不然怎麼能讓人無限制地吃?」


  「我在減肥,去這樣的餐廳吃飯沒有辦法計算卡路里。」


  「食量太小,不划算,沒辦法撈本。」


  「我家小孩專門挑便宜又容易飽的東西吃,氣死我了!」


  所以與其說我不喜歡吃到飽餐廳的食物,其實我更不喜歡那些喜歡去這些餐廳的人。因為旅行者總是走到哪裡、吃到哪裡,隨遇而安,到處有驚喜,當然也有驚嚇,對於食物我並不挑剔,食材夠不夠高檔,CP值高不高,其實沒那麼重要,畢竟我既然不算美食主義的擁護者,也不是美食評論家。


  我之所以傾向不選擇吃到飽,原因有兩個,第一是怕浪費食物,因為根據統計吃到飽的餐廳,上桌的食物有高達百分之四十是扔掉的;第二是不想要自己也變成一個貪心的人,取用比我需要的還要多的資源。


  記得在美國哈佛大學甘迺迪政府學院念研究所時,我跟著一個專門做國際發展的教授,學習發展領域的顧問諮詢,當時正好有一個客戶是位於亞利桑那州東邊的「白山阿帕契部落」(White Mountain Apache Tribe),需要研究「加拿大馬鹿」(Elk)繁殖過剩,造成山區開車交通危險的問題,因此如何在不損害部落傳統價值,甚至增加部落收入的前提下,有限度地開放非部落成員打獵。


  加拿大馬鹿這個名字聽起來很陌生,但是牠幾乎是世界上體型最大的鹿,也是北美洲和亞洲東部體型最大的哺乳類動物之一。到底有多大呢?如果不計算鹿角的話,成鹿的肩膀大概有一‧五米高左右,重量三百多公斤。試想著如果晚上在山路上開車,馬鹿受到車燈的驚嚇,高速衝到馬路上,說有多危險、就有多危險。


  阿帕契族不像拉科塔(Lakota)七個蘇族部落,把加拿大馬鹿當作心靈與精神的象徵。拉科塔的男性出生時,就會被贈予一顆加拿大馬鹿的牙齒,以保佑這個孩子能平安長命。但是阿帕契人也謹守著「不過度向大自然拿取」的原則,所以每戶人家每年只能在秋天獵取一頭加拿大馬鹿,使用牠的毛皮,將肉曬成乾,在冬天缺乏食物的時候,作為肉類的來源。「數量太多?那多獵幾頭就好了啊!反正自己不用還可以賣人......」這種想法,對於節制的印地安部落原住民來說,是不可想像的貪婪,所以才需要哈佛教授幫助他們找尋解套的方法。


  其實不只是原住民部落,在過去的農業時代,採集跟收穫的目的是生活的必須手段,為了能夠源源不絕取得食物,都會有所節制 。比如英國有一首家喻戶曉的童謠—


  One, two, three, four, five,(一二三四五,)
  Once I caught a fish alive,(我抓到活魚,)
  Six, seven, eight, nine, ten,(六七八九十,)
  Then I let it go again.(我又把魚放走。)
  Why did you let it go?(你為什麼把魚放走?)
  Because it bit my finger so.(因為牠咬我手指頭。)
  Which finger did it bite?(咬你哪根手指頭?)
  This little finger on the right.(右邊的小指頭。)

  

  這一首聽起來很平凡的童謠,卻代表了一個社會的富足跟公民意識的成熟。喜歡釣魚的人都知道,釣魚的快樂,不見得來自於把釣上來的魚吃掉。很多先進國家政府明文規定,釣客如果釣到小魚、已懷孕的母魚,或是一些瀕臨絕種的魚類品種,就一定要放生。有些國家也規定在一定深度的海洋、河流或湖泊,特定漁獲是不能帶走的。就算能合法帶走,大多數先進國家的釣客,頂多是照張相,或是留下一張魚拓,然後就小心翼翼地把魚放回
水中,放牠自由,享受釣魚的樂趣,但細心不傷害生物鏈的平衡。


  這首童謠接著還有兩段,分別抓到螃蟹跟鰻魚,但結果也都一樣是放掉,因為跟魚一樣,咬了我的小指。


  咬了我,所以我把魚放走,跟「竟敢咬我?老子不把你給吃掉我就不是人!」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生命態度。吃到飽無非就是貪婪的人類,把這個世界吃個片甲不留的縮影。但是對於基本生活已經富足的現代人來說,「吃到飽」似乎反映著要把所有一切都據為己有的壞習慣,已經不是為了需要,收穫最重要的目的,變成了占有欲,和「什麼都太多比較好」的錯誤安全感。

 

 

在日本的標準料理,往往是小分量料理。

 

 

本文摘自大田出版《美食魂:全世界都是我的餐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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