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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海邊遺失一個美麗的菸盒和打火機,以及裝此二物的編織包。我希望撿到它們的人是個懂得玩賞物質美麗且能將美麗化為力量的人。我心痛的不是遺失的本身,而是它們命運未卜。

  那菸盒是購自峇里島上的純手工打造銀飾盒,打火機是來自印度的銀飾雕工,表面兩端並鑲有藍綠色土耳其石,編織包是雲南侗族的老繡所織成的小布包。這些身分就足以被體會來自於手工精神仍然運用極致的地域,每個造型皆獨特。

  可惜我就為了賞海,下車後只帶了這麼個菸盒,然後在蒼茫海域點燃一根菸後瞇眼看向山海的迷濛。呆賞一晌後,就返回車內,開車遠去。幾個鐘頭後回到住處才想起我那有著歷史時間感與手工精神的美麗菸盒自此孤獨在海岸的某顆石頭上。也許有人看見了開心地拎它上路,可那拾去的人可否懂得珍惜?

  物質的密度與敏感張力可以看出一個人在生活中累結的品味與習慣,但是最後要能不被物役,物質才能成為內在真正的力量,而不只是一時的慰藉。

  我對衣服本來就沒有名牌崇拜,但對於美麗衣裳和事物曾經著迷,自不再上班後都在用老本過日,所謂老本就是,我過去工作時期所熱愛的裝扮以及因為某種心情迷惘而購買的衣服和飾物已經夠我美麗一輩子了。
以後只需買消耗品即可從容度日。

  我很高興自己終於沉澱了物質的力量,然後穿越了它,接受自然法則,直往精神的原鄉奔去。但我仍然願意去標記一個物質的美麗,因為那也是整座城市的力量,消費帶動了滾動的生活。

  那麼女作家呢?女創作者呢?形形色色,有人愛美,有人不愛裝扮。畢竟外型的美只是一種附加,真正的力量還是靈魂內部所激發出來的作品之美。
最後的情人 COVER belt  

摘自《最後的情人:莒哈絲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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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命名  

每天分泌出來的絕望生活。
切中了整個印度人的命運。


  抬頭星光微微,鋪展散開在天幕有如數以萬計的白光落在黑底的銀盤。循著聲源,我幾乎是不斷地以打火機照亮瞬間的路,在微弱火星裡方能目視所走的方寸,四周的牛糞氣味刺鼻。

  在印度,常覺空間的光亮灰暗,即便是在上好餐廳吃飯,電力也是來來停停,菜夾一半忽然暗了,送到嘴裡又亮了。習慣乍然停電,習慣四周頓然陷入昏黑。

  清晨五點,在比太陽還早甦醒的瓦拉那西聖城窄窄小徑上永遠是濕漉漉的影影綽綽,我懷疑我如果穿紗麗裙定然要跌個四腳朝天。企圖遙想聆聽來自恆河的流水湍湍,我將點燈放水流,再搭渡船到彼岸取金剛砂,恆河沙無數,眾生亦無數,我的祈願也無數。

  然後日出了,人們膜拜恆河女神。無視於膜拜的是,兩個背著龜殼透明包的日本小女生在恆河石階上塗著粉紅色的指甲油,前方有瓦拉那西人在河水裡刷牙吐痰裸身沐浴。
  關於印度種種,總也說不盡。只能碎片碎影補補織織。

  關於印度的種種之於一個旅人就是關於新奇的種種就是關於不幸的種種,也是關於折磨的種種也是關於不習慣的種種。

  關於不幸是最後旅人必須學習把心一橫,關於不習慣則是最後也都成了習慣。面對無數迎來如蒼蠅揮之不去的印度蒼生,光是四目交接都是一種沾惹,沾惹所損失的是自我的耐性或者悲憫或者是鈔票。印度人洞悉旅人的心態接近訓練有素般,先是招呼再是企圖繼之進攻最後是一路尾隨。彷彿他們天生熟悉扮演姿態、熟悉緊纏中不斷地釋放各種可能,而旅人卻從善意到好奇再到想要擺脫最後竟延伸成煩躁甚至生氣。

  行經而過的四人座吉普車卻擠上了三十幾個人,前後左右頂上都是人,抓牢鐵桿一站就是三四個鐘頭以上。兩車交會時最為驚險了,在印度按喇叭是禮貌,貨車後面都寫著請按喇叭,我想是因為他們太愛超車了,或者該說印度的路都太窄了,都是單行道,一旦遇到慢郎中的牛車,只得超車。按聲喇叭是代表要超車了,要讓你的就會把手伸出窗外揮一揮。只有開車時,印度人不善於等待。

  然印度人的命很不值錢,印度火車出軌常是一死上千上百人。報紙報導出事的當地市長要賠償死者一萬盧比,竟然被臭罵一頓,原因是賠償金太高了,議會說賠一千元盧比就行了。一萬盧比不過台幣七千多元,一條因為建設差而意外賠上命的價值以金錢換算時竟是如此低廉。

  印度,讓外來者在旅途中體驗靈與肉高高低低的折磨國度。

  它也曾經具體而微地讓我感到美妙,像是在長途瘋顛十幾條公路之後下驛喝杯阿薩姆熱奶茶和嚐片方烤出爐的薄餅配辣咖哩。它也曾經在我眼前不斷如實展現一種歷史記憶未曾斷裂的佛陀故事與建築之美,像是泰姬瑪哈陵與亞格拉皇宮等蒙兀兒王朝的花團錦簇明亮光燦。從如蒼蠅無邊無際漫飛的眾生群相躲入凝結在歷史光暈的觀光景點,是印度在窮富之間最為兩極的感受。

  總是觀看到斜暉染上了眼際,便一時忘了身在印度。可印度的微光無限寶貴,而過客如我光陰有限,肉身危脆只能快馬加鞭,生怕無法抵抗一切的劫毀瞬間來到。

  常是這樣帶著時光短暫,再美好也賞之不盡的悵然之心離開觀光景點,這時陡然又從皇宮盛世的華美回到現實世界的印度悠悠蒼生。

  原本坐在樹下或地上的小販見到觀光客出了門都快速站起且追至身邊,拿著一串串念珠、一疊疊明信片、身披五彩圍巾、身扛叮叮咚咚項鍊耳飾......繞著人們轉啊轉,放棄舊的一個,又追上另一個新來者,每天他們要反覆多少次這樣的追追趕趕,起起落落?

  人都極瘦,真的是皮包骨,得著一種膝蓋以下的Polio疾病者以手當腳爬行於地,如猴的殘人終生爬行在地,讓我想起以前鄉下人常用台語罵人的話:著猴!是這樣殘酷蕪雜的現境在前。有的乞討小孩見到穿著僧衣的台灣出家人竟會不斷地低低哀憐著:師父,師父!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一百一百!
  我仔細聽,沒聽錯,說的可是國語啊。

  叫賣聲乞討聲當然是一路尾隨到人們上了巴士,殘人以及瘦弱孩童孤寡老人悲傷婦人,猶然在側大力地敲打著巴士的鋁面板,鏗!鏗!鏗!每一聲都近乎一種怒吼。他們善於日日對著旅客不斷地以肉身昭告命運業力的示現與殘暴,哀鳴與淚光像天邊一路追趕而來的烏雲。屬於印度人底層的命運一如每年的雨季洪泛,我們都沒有辦法替別人面對個體的環境與人文地域的興衰。

  最終,旅人都把窗簾拉上了。
  
  不忍見此,好像見了瞬間就要焚心而亡。然我自己的陵寢未建,我們的腳程還要風塵僕僕地堅忍下去。
最後的情人 COVER belt

本文摘自《最後的情人:莒哈絲海岸》(2月12日全台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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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命名  

  巴黎的異鄉生活,真切又遙遠。巴黎天氣變化多端,不可捉摸,一如女人,有很多細節瑣碎的那種敏感神經質的骨感女人。

雨天巴黎,憂愁上心,灰藍的城市宛如灰藍的眼眸。兩隻貓陪伴著,卡琳娜喜歡人,更喜歡躺在紙張上頭,只要我開始閱讀和寫作,她都伴在身旁,躺在書桌上所攤開的書頁上,前世她大概也是作家。法國人說話總彈動著下顎,一出生就嘟著嘴說話,所以他們到了老年很容易唇邊就有了皺紋,專門保養唇邊四周的保養品是大奇觀。我看電視或是聽法國人說話,特別注意他們嘴巴的下顎牽動,常覺得那嘴巴的牽動宛如一隻獸在黑洞裡寄生。

  憂鬱感官的民族,經過希臘羅馬拉丁人的血統混合,高盧人已經不高了且多所輕盈。然而老祖宗的基因仍常在血液裡作祟,慣於調情和浪漫的法國人實則骨子裡是堅毅不屈的高盧人,看他們抵忤美國資本主義的態度即可略窺,今日法國仍然是歐洲要左傾或右傾的指標地。

  打開電視,永遠不匱乏老影片,打開櫃子,永遠不匱乏老物件。當我們台灣人早在用著DVD時,他們大多數人還在看著錄影帶。電視時尚節目其實只出現在固定時尚頻道,我看我的法國友人很少看那頻道一眼。她正看著法國性感女星象徵的碧姬‧芭杜紀錄片,長年累月許多年過三十以上的人,對法國女人的印象都深受碧姬‧芭杜和凱薩琳‧丹尼芙的影響。

未命名  

  但我每天走在這座城市,卻見平庸者眾,若有美麗現身,多是少女的天下,西方女人別說過了三十,過了二十七、八左右就顯露了身體的疲憊。
  碧姬‧芭杜影片之後,是有關於一九一二年至一九三三年法國在印尼殖民的紀錄片,殖民也是西方的另一種奢靡,只是空間移位。三○年代的奢靡帶著一種侵略性,今日的奢靡則是來自目光的自憐所引發的匱乏、暴增,是不可收拾的慾望。

  巴黎城市,書店多,啤酒咖啡館多,寵物多,且妓女多。

  才午後四點,街角的妓女竟已經打扮妖嬈地迎客招搖,晃出了整個安靜街道的隔夜之陳腐氣味。一個年輕的黑人妓女率先跑出街道攔住一輛車,我實在是忍不住地回頭想要看看有沒有交易成功。轎車駕駛身穿上班族常見的細紋格子藍色襯衫,他稍微說了下話後,又見他踩了油門離去,留下悻悻然的黑人妓女在街心。

  在這座大城市,任何一個長得有點異國風情長相且打扮露骨者,皆有可能被誤認為妓女,正牌妓女則更坦然公開,這行業被她們運作得如此自然且明目張膽。
  巴黎現今的高失業率,原本老年才在街頭流浪乞討的現象,於今卻讓我見到更多的年輕人坐在街上,等待人們投入硬幣。這些年輕人有時是三兩成群的,邊在街上乞討邊聊著天,衣著襤褸,神情卻不蕭索,好像乞討是一場同儕遊戲似的。

  我想起自己在這座城市被兩個年輕白人扒光了我所有的現金後,對於這些年輕即加入乞討的行業者竟感到一股怒意他們怎麼能夠偷竊一個異鄉人的所有金錢呢?異鄉人舉目無親,是不同當地人有生命線求救系統的。要不是當時還有手機放在口袋,我真是連求救都無能。

  這巴黎是怎麼回事?
  
  異鄉易夢醒。半夜,自己被自己嚇醒,不是因為雷聲。推開窗簾,街道空寂,偶有幾輛車子滑過,灑下濕地,光束折射成波紋,天微藍,人微恙。

  廉價的街頭,妓女們都已經消失了。

本文摘自《最後的情人:莒哈絲海岸》

(2月12抒情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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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ns_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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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黎人的公寓都有個二手衣回收桶,別以為時尚之都他們都追逐時尚,恰恰相反,時尚只是一個國力的象徵,真正的時尚是他們自己打點,自有主張,且非常環保。買衣等打折,連看電影參觀博物館都選打折日,買舊衣買舊書買舊物,談舊感情,彼此都是彼此的二手情人,二手行為無所不在。
  我和巴黎好友姬兒旦常到傳統市集,方進市集入口,一股屬於下層社會的氣味撲面而來,市集是由攤販組成,在攤販背後有些店鋪和二手店,一間擠著許多黑人的空間透著奇怪的氛圍,姬兒旦說那是收容所,暫時收容一些偷渡客或是失業者。
  下午兩點,市集結束,好戲才上幕。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老人黑人在街道上努力地彎腰,爭相拾著攤販離去前丟棄的蔬果,在發爛的果菜裡他們尋覓著一些殘餘,也有些勤儉持家的阿拉伯婦女提著籃子,跟著低頭揀拾一些堅果類的食品。他們之後是垃圾車,很有效率地將街道垃圾淨空。
  這才是巴黎生活的實相,生活的實相不是在香榭麗舍,不是在時尚秀,而是發生在傳統市集。巴黎的浪漫是被觀光旅遊者所刻板化的形象,真實不是這樣的,每個巴黎中產以下的人民,每天面對高消費高失業率的壓力,加上全球化,物價明顯高漲,許多人家都得精打細算過日子,打折時才買衣服,週間期間去看電影,假日去某些免費博物館,到跳蚤市場買物品,到書攤買舊書,到黃昏市場買菜。
  在市場的攤販上,我買了一件一歐元的衣服,共五件,這樣的物價消費讓我感到身心愉快。然後是我的友人進其工作室,我轉進小咖啡屋等她。昏暗的小咖啡館其實是賣菸之所,此地為數眾多寫著Tabac的店,兼賣啤酒、咖啡。暑天,一個胖老婦人牽著一隻神經質的約克夏小犬在咖啡館喝啤酒,約克夏亂竄亂蹦,無一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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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的巴黎咖啡館,大都是啤酒館,夏天,巴黎人很愛喝杯啤酒消暑。小街小巷到處有這種寫著Tabac 的店,咖啡方糖很美;小小的咖啡店,黑壓壓一群人都在吞雲吐霧,巴黎是不可能禁菸的,菸是咖啡館的一部分。菸是他們的靈魂凝聽者,巴黎女人愛抽菸恐是世界之冠,抽菸姿態之美也是第一名,髒髒的地板到處是菸蒂。法國人邂逅的常見方式就是向陌生人要菸,到巴黎千萬不要戒菸,會少了很多機會。不過巴黎菸貴,打火機也貴,借火借菸當然不是借著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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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黎女人有三寶,音樂(或書)、香菸、咖啡。至於男人,他們更需要寵物。男人,微不足道。他們享受,懂得花一塊錢享受一塊錢,懂得在感情享受肉慾情慾與樂趣,沒有包袱是首要。我的法國男女友人,常是同居十多年,外面且多有情人,情人是維持法國社會安穩的重要媒介,人心才不會大亂,調情永遠是必須,即使只是口頭上的。他們沒有第三者這個稱呼,第三者對他們而言不存在,因為他們的感情沒有數字觀,只要還活著,就要永遠對感情保有興致,即使是幻覺。所以我說感情永遠都是二手的,因為前一手都有人,甚且關係還維持著。

  四周很喧鬧,巴黎人也很愛抬槓,這是一種存在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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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最後的情人:莒哈絲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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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ns_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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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咖啡館瀰漫著法式殖民風情,觀光客坐在那裡的姿態像是個抽大麻的老爺,帶著睥睨的眼神。

  河內市區咖啡館之多,令我在白日閒晃裡有許多落腳歇息看書之處。這是漫遊最大的便利,且咖啡價格不高,氣氛也都悠閒(除了說話大聲點外)。我常去的地方咖啡館(La Place)在河內市中心地標聖若瑟教堂旁,從旅館走路五分鐘即抵達,遂成為我日日報到的咖啡館。兩層樓的咖啡館,一奔就奔至二樓的陽台咖啡座,可以眺望樹影街心與教堂廣場風貌。當年法國人在這片遙遠的東方殖民夢土種上了咖啡樹,販售財富與夢想,驅走了中國茶的影響力。

  越南咖啡甜滋滋,加濃稠煉乳,濃得化不開似的交融著。

  我帶著遐想,日夜走在濕漉吵雜的街巷,喝越式咖啡,街上店鋪門廊與騎樓天花板懸吊著彩色的編織袋,來自寮國柬埔寨與北越沙壩地區的編織袋,混著民俗豔麗的色彩裝飾著整條街區。

  越盾隨便起跳都是上萬,常給錯錢(多一個零),買一根玉米十萬元,給了一百萬元,轉身離去想起給錯錢,再回去解釋說明時,已是雞同鴨講。但這類錯誤,幾乎每天都在上演,鈔票後面那麼多零,大太陽下加上喧囂人潮在四周流竄,不僅常眼花還耳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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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堂四周,法國字像是高檔象徵,「La」法語字詞尋常入眼。聖若瑟教堂帶著巴黎聖母院的影子,教堂內的婚禮儀式結束後,忽然廣場就充斥著喜悅的聲響,教堂鐘聲不知敲了幾回,人群的臉上掛著歡喜,圍著走向婚姻的戀人道賀著。

  我眺望到新人的表情,好年輕好未經世事的神情,越南人結婚得頗早,戰後嬰兒潮正好都趕上這波婚禮熱潮,一九七五年戰後的孩子也都成為父母了,時光把越南的歷史削得很薄很薄。削薄到傷口如一節掉落的完整煙灰,禁不起一絲碰觸。

  不遠處的幾家酒吧傳來觀光客的喧擾聲響與DJ放的英文歌曲正響著。

  越戰記憶現在只存於紀念館與檔案室裡,以及倖存者和老人的腦海。

  而我也是老人了,作家永遠像是老人,不斷進入過去,想要找出那些關鍵的按鈕,如果當初按鈕沒有被啟動該多好。我即使沒有經歷別人的戰場,卻不斷地以筆墨滑進他國他族的傷害歷史現場。

 

本文摘自鍾文音《最後的情人:莒哈絲海岸》(2月中旬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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