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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像顆水煮蛋。 — 片桐綾

  週三夜晚,亞理沙失蹤了。

  所以我週末一大早就在這滿是油污的後巷匍匐前行。

  穿梭於伸手似乎就能搆到左右兩邊住商混合大樓間的窄巷,與其說是路,不如說是輸送管。明明春天才過了一半,無風的路上,充斥著夏天般悶熱潮濕的空氣,看來今天又是暑氣蒸騰的一天,穿著冬衣厚外套出門的我,開始有點後悔。

  從混凝土牆的另一頭傳來槍聲,接著是慘叫聲,然後是一陣高亢笑聲。

  反射性彎著身子,想起右邊大樓一樓是間遊樂場,才解除緊張感。狹窄小巷裡充斥著槍聲、從退幣口吐出銅板的聲音,以及牡蠣醬香味。左邊是台灣人開的中華料理店,看起來不像是醫療用的針筒掉落在側門塑膠桶旁。除了這裡之外,實在想不出亞理沙會跑去哪兒。我在這裡等著亞理沙出現。

  若職業的價值基準是看能否得到相對報酬,那偵探這一行肯定不符比例,尤其是所要尋找的失蹤對象,找個連去哪兒搜查都不曉得的失蹤者,比尋找掉在游泳池裡的一枚硬幣還要困難。不僅要具有重量級摔跤選手般的臂力,和能夠瞬間誘惑投懷送抱的美女上床的性感笑容,不,應該是像食蟲植物般的忍耐力。總之,要有從宛如一座游泳池般的代幣堆中,找出真硬幣的耐力與精力。我像株豬籠草般,將身體隱沒於大樓窄縫間,從內袋掏出一張照片,今天已經重複了好幾次這動作。

  是張3×5大小的普通快照。背景是室內成排豪華卻稱不上高雅的家具,委託人野野村夫人和亞理沙臉靠臉地拍照。相較於臉上堆滿笑容的野野村夫人,亞理沙顯得意興闌珊。染了點咖啡色的短髮,一雙挑釁大眼,今年十三歲,正值捉摸不定的年紀。

  平常是個率直的好孩子,不知世事,所以更叫人擔心。週四一早,被野野村夫人那比鬧鐘還早響起的電話給吵醒,只見她發出誇張的嘆息聲,這麼說:「幫我找,馬上,快點。」像要把我從床上攆走般的口氣。懶得跑一趟我這裡的她,索性寄來照片。這張以平信寄來的照片中的亞理沙,感覺不出有那麼率真、不知世事,也看不出很幸福的樣子。

  過了三十分鐘。正準備放棄折返大馬路時,發現從小巷入口傳來躡躡的腳步聲。迅速躲到一旁電線桿,一動也不動地窺看著。

  瞥見並排著塑膠桶的中華料理店後門另一頭,出現小小的身影。陽光下那咖啡色短髮閃著熠熠光輝,是亞理沙。踩著像在夢遊般的輕盈腳步,從小路另一頭往這兒走近。那雙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瞳,受光刺眼似地越變越窄,臉部輪廓越來越清楚。明明巷弄如此狹窄,卻一副旁若無人狀,從我和電線桿旁走過,往死巷那頭走去。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地對著她的背影喊道:

  「唷、亞理沙。」

  那背影停了下來。亞理沙驚訝地回頭,那張線條優美的側臉隨即轉向一旁,從容地邁開步伐。我儘量保持不疾不徐的腳步,跟在她身後,再次出聲喚著。

  「妳是亞理沙吧。」

  只見亞理沙突然往前衝。僅僅遲了二分之一秒,我也衝了出去。企圖伸手抓住她那如玻璃細工般纖細的肩膀,卻怎麼樣也搆不著。亞理沙靈巧地跳上右邊混凝土牆,無法想像那小小身軀和年紀竟有此能耐,那圍牆比我的個頭還高。

  圍牆寬約十公分。亞理沙直挺挺地站在上頭,露出誇耀似的眼神俯視一臉茫然的我。忍痛犧牲剛從洗衣店取回來的外套,我也攀上那圍牆,沒想到她卻宛如馬戲團走鋼索的女孩般,又輕跳地往前移動五公尺。

  眼看亞理沙就要跳向另一邊圍牆時,趕緊從外套口袋掏出小袋子。若野野村夫人所言屬實,對亞理沙而言,這是甘冒危險都想得手的東西。搖了搖手上塑膠袋,裡頭發出粉粉乾乾的聲音。

  正準備逃向另一邊圍牆的亞理沙突然停下動作,慢慢地回頭看著我。那細長大眼充滿警戒之色,看看我,又看看圍牆下。

  「想要這東西,是不是?」

  露出一派老練造作的笑容,又搖了搖袋子,發出充滿誘惑的囁語聲。

  看來今天受到幸運之神眷顧,讓我佔上風。慢慢地打開袋子,從袋子裡散發的味道飄散四周,亞理沙像抽泣似地抽動鼻子。灣岸遭混凝土牆侵入前,這條街應該還飄散著令人想起潮風的味道——蝦仙貝的香味。

  抓起一小片蝦仙貝遞向亞理沙,只見她倏地朝我這兒爬來。拿著蝦仙貝的手往右一搖,亞理沙也往右,往左一搖,她也跟著往左。順勢轉圈圈,亞理沙的頭也跟著打轉。將蝦仙貝往地上扔去,只見亞理沙毫不遲疑地跳起,身子騰空,啣住蝦仙貝,漂亮著地。

  我也跳下圍牆,又拿出一片蝦仙貝遞向貪婪的亞理沙。然後一把抱起那小小身軀。

  「喵嗚——」

  在我臂膀中的亞理沙初次發出叫聲。

                                          -未完待續
                                摘自大田1月新書 荻原浩《水煮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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