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獨處的時候我一句話都不想說。
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經過捷運超商工地文具行區公所,和許多人擦肩錯身,吞吐共同的氣味(前頭大叔撣菸、路邊攤麵香、中醫診所煮藥草……)。我無法提著公事包一邊舉傘一邊頭挾著手機喋喋不休。我幾近喪失聽覺所以避免掛搭耳機讓自己墜入音樂世界。
頂多,我只是專注地觀看。讓行走的風景一片片經過我。如蝸牛般沿著前頭地上一攤攤水漬緩緩、慢慢地踱回我獨自租賃的居所。
朱天文的《巫言》開宗明義便問:「你知道菩薩為什麼低眉?」她在和舞鶴的對談解釋:「因為不敢抬眼,一抬眼,什麼什麼都映在眼裡,看見了,就不能假裝沒看見,那麼管是不管呢,管不起,結果只有低眉垂目不看見。」
偶爾,不,應該是經常。我簡直不忍卒睹那些街景。消瘦的街貓躲在垃圾堆中。老嫗佝僂身上單薄衣物失神走著。母親和青春期的女兒因為吃食吵得不可開交眼神如同仇人敵視。焦急的華服女郎衝進書店詢問有沒有瞧見她遺落的愛鳳。
我雖然看見了,但我無計可施。
每每在心中天人交戰,「或許能幫上什麼忙,開口問問吧。」多躊躇幾秒,也就結束了。抱著遺憾,繞一段遠路走回家,卻還是忘不了。
如果可以,無論時間是否可及……我願代替他們,對你,多說一句話。
疲倦的婦人,我可以體諒你穿梭蒼白醫院間掛診、等號、領藥的焦慮。因為有天我也會老,腦筋不靈光,扯嗓門大聲說話而不自知。所以,我想代替護士多提醒你,
「記得這藥飯後吃,如果不痛就別吃沒關係。紅色藥丸是睡前一顆。往樓下走右轉到底可以開醫療證明。」
看著年輕的你興匆匆扛著大背包,跳上公車問司機有無到某某地,卻被冷言冷語潑了滿臉悻悻然下車。請別介意啊旅人,他只是被台北糾結的交通搞得烏煙瘴氣。這城市仍充滿熱情,那位、這位路人肯定願意為你解答疑惑,甚至帶你一塊走。散散步也是旅行的歡愉啊!
能在清早讓一臉鬱結的學生上班族領到熱豆漿燒餅油條或是奶茶培根蛋餅,絕對是你們帶給別人的福氣哦。所以,別再冷戰了,笑一個吧!我會提醒其他客人點餐確實且篤定,排隊付款。在你們快手快腳的煎煮中,完成每道料理,溫暖所有人的脾胃。
「不好意思,我們公司暫時不需要這項服務。以後有機會一定試試你們的產品。也希望你今天一切順利!」
「補辦這項證件還需要印章和身份證影本,你可以到二樓有影印機可免費使用。等會再來找我,先前的手續可以保留。別擔心啦,很快就好。」
……
雖然至今,我仍習慣保持緘默,只敢和自己對話。
但我勤快排演這些對白,期盼有朝一日派的上用場,也就毋需日日低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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