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D.傑克斯◎《三種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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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清楚自己何時才沉沉睡去,但最後我昏昏沉沉地進入一種疲倦的靈魂守候已久的睡眠狀態,最後,我的肉身與床墊揉合、頭部與枕頭合而為一,我已經渾然入睡。
正當我越睡越沉,驟然之間,我在夢裡看見母親躺在一張全白的床上,那種白不是自然的白,而是猶若天堂、散發螢光,並讓我想起死亡或是往生後的白。
我坐在她的床緣,她則是姿勢怪異地躺在床上;她還活著,但是身子完全不動,只是全神貫注地聆聽我張口說話。我自說自話的途中,她把身子轉向了我——那種模樣讓我想起了某位中風過的人——還一如往常地以母親的口吻向我再三保證我蒙上帝的福不僅止於此,甫說畢,她就轉回原本的姿勢,於是我嚇了一跳,驚醒過來。
我隨即明白到母親可能有難。那時約莫凌晨兩點,我的心跳加速,而且清楚那一晚我再也睡不著了。
當我努力地控制那一陣陣的恐懼排山倒海而來、淹沒我的內心,我自忖:「她移動的樣子就像中風了!」那個夢並不尋常,於是我提心吊膽地拿起話筒,向她致電,把她硬生生地自沉沉的睡夢中吵醒。
我母親或許是世上少數幾位我能在半夜驚擾,而且並不覺得這種電話擾人清夢的人。
一如既往,她很開心接到我的來電,馬上就醒了過來。我和她徹夜未眠、聊到天亮,最後我才坦承我很擔心她的健康,還有夢中一些讓我焦躁不安的小細節。即使她再三地向我保證她安然無恙,翌晨我搭機返鄉時依舊感到心亂如麻。
三天後,我在佈道時看著她的臉龐,並注意到她的下巴異常扭曲。由於我生怕她身陷危難,因此當下我幾乎忘了我所要傳達的訊息。那天她在作禮拜的期間睡著了,不過那是一種某人陷入昏迷狀態中不適的熟睡,等到禮拜過後,內人也確認了我的疑慮,於是我馬上請來護士為母親檢查。
那種中風似的症狀實在太過明顯,甚至連護士也肯定這幾乎就是中風。不消說,我要母親接受檢驗,好確認究竟發生何事,同時也好衡量她中風的嚴重程度。
電話打來時我人在家中,結果母親的病情並非我原先害怕的中風,不過在我還沒來得及因寬心而鬆了一口氣時,醫生卻說狀況其實更糟,她說:「令堂恐怕得了腦瘤。」
我永遠忘不了當下所有的空氣似乎全被吸出房外,而我的體內湧現一股反胃、作嘔的感覺。霎時之間,我的人生旅途中那生氣勃勃、信心滿滿的步伐被擋在一面磚牆之前,我無從前進,開始感到頭暈目眩、天旋地轉。
我記不得醫生還說了什麼,因為那一刻沒有任何事情會比母親罹患腦瘤還要重要。我實在過於反胃,於是我試圖跑到繁星點點的夜空之下,企求呼上一口新鮮空氣。
於是乎這場戲開演了,它載著我們坐上地獄發起的雲霄飛車,峰迴路轉、劇烈起伏。
幾天之後,我眼睜睜地看著醫生把母親推進手術室,而我和其他兄弟姊妹則是坐在手術室外,試著不去想他們如何在我母親——這位教導我讀書、寫字之人——的頭上穿針引線、縫來縫去。知道替母親執刀的是全美最優秀的神經學團隊之一讓我稍稍放寬了心,但是我的胃卻好似成了燕麥粥,它開始沸騰、冒泡,並一路燒進了我腸道的內襯黏膜。
動手術前,母親要我和她同進手術房,想當然耳,此舉遭到了醫生婉拒。當我問她為何這麼要求,她說:「我覺得我會這麼走了。如果我快走了,我要你就近呼喊我的名字。要是我知道你就在手術房裡而我能夠聽見你的聲音,要是我有任何活下來的機會,我就會回到你的身邊。」
她還說:「我是那麼愛你,因此我要是沒回來,就表示我真的回不來了。」
她的話語有如柔膚上的熱蠟灼得我千瘡百孔、遍體鱗傷。
當我努力克制即將潰堤的淚水,我的心一如洩洪的水壩炸了開來,就在那時,我才確定沒有任何一種愛比得上母親的愛,那種愛不像愛情那般愁雲密佈,也不像親情那樣隨侍依賴。
人生中沒有任何一種交易會像母親不證自明的慈愛鈴聲穿透所有聲響、豐富每個人的發展。我在手術時靜靜等待,她的話語不絕於耳。我了解到自己再也品嚐不到更甜美的愛了。活了四十個年頭,我居然才霎時驚覺母親全心全意地愛了我這麼多年!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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