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說話課的真實蛻變----------西拉雅大鋤花間 郭柏辰
夏日午後,有政府官員說要找我。髒兮兮的我從咖啡園裡回來,一頭霧水見了他們,是一位高官旁坐著一位大漢,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大漢很開心地拉著我聊著在山裡的日常生活,把官員晾在一旁,我心裡不禁好感大增。離開前他請我參加數日後的產業培訓課程,便瀟灑地離開了,這是我跟褚士瑩的第一次見面。
我是一個怪物嗎?
我從小在無農藥的山林中生活長大,最近的鄰居在隔壁的山上,很少跟家人以外的人有過接觸,更遑論溝通了。陪伴我最長時間的就是生活在周遭的小動物跟其他動植物了,我常常對外戲稱說,我的非人類朋友比我的人類朋友還要多。
也因為這樣,接觸到了外面的世界之後,才發現自己是如此的格格不入。我無法用森林的生活法則去融入學校的生活,連溝通都成了問題,這樣的我也成了老師眼中的問題學生,同學口中的怪胎。
我開始努力地去模仿,模仿班上最受歡迎的同學,研究他們的言行舉止,奉還以前大自然教會我的生活模式,這樣老師就不會討厭我,同學也不會排擠我、欺負我了..
但事與願違,我模仿的同學知道了我在模仿他,某天下午第三節課後的掃地時間,我被大家圍剿,當時我難過地大聲問:「我做錯了什麼事嗎?為什麼你們要這樣對我?」而回應我的,只有嘻笑打鬧的聲音,冷不防從他們之中飄來一句話:「他就是個怪物,還想跟我們一樣,永遠都不可能跟我們一樣啦。」
當場我愣了許久,我懂了。班上同學不接受我,但我可以讓自己不受傷害,於是我一邊把自己封閉起來,一邊默默地學習其他人的一言一行,反正就快畢業了,我也會踏入新的世界,換上新學習的行為模式,讓一切再重新開始。
就這樣,國中、高中、五專、服兵役,我用這樣的方式,跌跌撞撞走了過來,然後回到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山林中,偷偷沉默地活著,直到遇見褚士瑩。
我從來沒有這樣被讚美過
參加產業培訓的課程中,我們必須從自己的故事,說到西拉雅各地歷史故事,而後串聯出了一個完整真實的大西拉雅故事,並一致通過了在西拉雅辦深度小旅行的目標,而我則是透過子工作坊這樣的練習,學會了如何去思考問題,在抽絲剝繭後找到問題背後的真實面貌。
在這個過程中我最不想做的,就是敘述自己的故事,最好不要讓我上台發表,只要靜靜地聽就好。
最終我還是硬著頭皮上台,在台上的我說話聲音越說越小聲,恨不得時間趕快熬過,最後總算結束了。結果應該跟往常一樣,不是在哄笑中,就像被當空氣一樣結束,然而褚士瑩卻微笑地跟我說:﹁這是我聽過最特別的故事了,你是很棒的人喔。﹂我呆住了!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語氣讚美我......而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在接下來的小旅行課程實作裡,我大膽地提出了想要跟著褚士瑩團隊旁邊見習的要求,而褚士瑩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心裡想藉由這樣的機會,學習他的思考跟行為模式。
幾天下來,慢慢地從不敢在眾人面前說話的我,到可以稍微與人對談,再到心臟很大顆強壯地獨自一人承接一個深度小旅行團的導遊(開啟軍人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模式),藉由這樣的方式,傾全力訓練自己的應對能力,起碼我的說話比較不會再嚴重結巴了。
就在這時,我種植的咖啡很意外地在國際上被看見了(美國CQI世界排名第十九),許多人紛紛邀請我去演講,想知道我的心得。我心想,天啊!怎麼辦?天曉得我從未演講過、上台一定會被笑,不然就是會被當成空氣人般無視我......台灣一定還有人種植的咖啡比我更好更棒,我只不過運氣比較好而已,我很爛,一點也不厲害—我對自己的咖啡完全沒自信。在拒絕了幾次之後,慢慢地開始有些傳言說我蠻橫、驕縱—但其實我什麼事情都沒有做,怎麼會變成這樣?為了不要讓這樣的傳聞繼續,讓大家知道我並不是這樣的人,我只好硬著頭皮接下了。
面對咖啡樹練習,錄下自己說話的樣子
沒有練習的對象,我開始對著咖啡樹練習,從帶小旅行的過程練習,揣摩著人與人之間溝通對話SOP,隨著一次次的練習結束,我開始越來越熟練了,也嘗試著用小旅行的經驗來面對幾場超小型的演講,我在台上分享帶小旅行和咖啡園工作中所遇到的酸甜苦辣,訓練自己的口才,再把演講學習到的經驗融入到我的小旅行裡。
漸漸地,我開始不會那麼害怕演講了,直到又再度遇見了褚士瑩。他推薦我參加NPOst年會的年度行動家演講。這演講可是足足超過五百人的超大型演講,我要從三十多個參賽者脫穎而出,根本不可能!但既然參加就要盡力去做,在最後的評審團試講時,我才發現,全場只有我一個有機農夫,其他人做的事情都非常厲害,而我,既不屬非營利組織,也不是有名的公益人士,我僅僅只懂有機咖啡的各種栽種方法,跟想要保護養育我長大的山林,降低台灣超高農藥使用量的小小心願而已,跟其他人相比,我既不會說英文,也沒什麼人類朋友,我真的太弱了—
但沒想到,評審居然很喜歡我的演說,我以為我不過就是個只剩下山林跟土地可以當朋友的邊緣人罷了,沒想到竟然會被選上,但既然被選上了!就要全力以赴,我試著演講了幾次,寄給了評審,但評審總是不太滿意,覺得沒有獨特性,他們喜歡我在評鑑會試講時說的故事,也就是從小在有機的環境中長大,我跟山林和土地之間的感情,以及年會會刊報導的內容。
這樣被退件了幾次之後,我把試講影片寄給褚士瑩,並向他請教。
與褚士瑩的一場對話
褚: 你可以想想NPOst那篇報導裡的結構跟邏輯順序,和你的說話內容有什麼不同?
我: 報導裡把我說的、做的事情寫得似乎很厲害︿認真覺得﹀,但我認為自己並沒有那麼厲害,草生栽培並非我獨創,與這次年會的主題創新有些落差。說到影響力,我的非人類朋友比我的人類朋友還多,當然對於社會的影響力更少。
褚: 所以你自己打了折扣,認為這是謙遜,你認為他們是因為看上你的謙遜,還是看上你做的事?
我: 看上我做的事。
褚: 所以為什麼要強調你做的事不夠好,不獨特,不創新?你看見讓人覺得矛盾衝突的地方了嗎?
我: 我很疑惑,為什麼他們會看上我呢?我不清楚他們看上我的是哪一點?
褚: 報導裡寫的,就是他們看到你的價值。
我: 看見了,但我似乎一直不自覺否定自己。
褚: 你可以謙虛,但是你不能因此失去常識,不知道別人看到你的好。誰需要找一個人上台否定自己呢?這不是請你上台的目的,忘掉自己,你上台是為了別人,就讓別人得到他們應得的,否則你等於剝奪了他們已知的權利。你所做的,是一般人不知道,但是卻想知道的事,就把自己當成禮物送給他們吧,而不是一直想著自己,希望這會對你修改說故事的角度有幫助。
我:謝謝老師,我好好思考,想想看。
褚:加油喔!希望我說的話不會太重。
我:絕對不會!我只是最近開始懷疑自己,真的有那麼好嗎?但我不會那麼脆弱的!
褚:當然不是脆弱,只是跟大多數台灣人一樣,也犯了﹁覺得自己不夠好的症頭﹂。
快樂做自己想做的事
當晚一直到睡前,我都一直在思考,自己似乎犯了覺得自己不夠好的毛病。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自己不夠好呢?
我試著用哲學諮商的角度詢問另一個自己,似乎從很久以前就覺得自己不夠好,從家人失望的眼神,到同學眼中的怪物......
我們擅長把這些負面的情緒、壓力,轉化成為成長的動力。往往也只能這樣做,因為我們很弱,是個失敗者,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是我們的生存法則。每一天都要鞭策自己,比昨天的自己更好,在壓抑和痛苦中成長的速度,是遠遠快過於沉溺在安逸快樂中的,所以我們不需要快樂,也不需要覺得自己好棒棒。
多年已經遺忘的情緒突然在這一晚潰堤了,什麼演講?我無法進行下去了!如果找不到出口,NPOst年會演講等於完蛋了,所以我才決定去找褚士瑩。
他問我:「你覺得這世界上有沒有人是一邊快樂地學習,一邊成長呢?」我覺得沒有。
褚士瑩再問:「那有沒有可能這世界上有人是這樣子的呢?」我想應該還是有的,只是我接觸的人不多,還沒遇過。
褚士瑩看著我說:「那你覺得這樣的人應該是什麼樣子呢?」我不知道,我很難回答。
褚士瑩嚴肅地說:「如果今天有一個人,很喜歡自己所做的工作,並且努力地讓自己成長得更快、更好,好讓自己喜歡做的事變得更棒,你覺得他會不會是一個快樂的人呢?」
我略為羨慕地說:「那他一定是一個很快樂的人吧!」
褚士瑩微笑地對我說:「那為什麼你不能跟他是一樣的人呢?你不覺得你們很像嗎?」
剎那間,我愣住了!
是啊,我喜愛那些生活在我咖啡園中的生命們,彷彿是我的眷族一般,不管外面的環境再惡劣,只要進入我們的領地,便是我的眷族,而我也努力地學習、成長著,希望可以更好地保護著它們,每當看見他們快樂地生活著,自己心情就會變得很好呢!但..
我,也可以快樂地生活著嗎?
接下來幾天我不斷地在思考這個問題,直到NPOst年會演講的前一刻,在五百多人的目光之下,我似乎懂了什麼,為什麼我不能嘗試快樂地活看看呢?也許我妄自菲薄,但不能因此失去常識,評審選上我,是因為喜歡我做的事,也許我並不特別,但我所做的,是一般人都不知道的,也是觀眾想知道的事,我將自己跟山林土地之間相處的感情化為千言萬語,當成禮物送給參與年會的聽眾們。
NPOst年會的年度行動家演講順利結束,而我也繼續踏上人生的征途,繼續前行。雖然改變自己的生活信念,不是一蹴可幾的事,但仍我相信著,在未來,我將會成為一個做自己喜歡的事,同時快樂成長的人。
本文摘選自《企鵝都比你有特色:給自己的10堂說話課,成為零落差溝通者》P224-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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