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病

多年後，我讀著你的小說。

距離上回捧讀你的作品，雖然沒有個確切時刻，但我的記憶是你總如影隨形，或者說那些在你筆下活著的人，也成了我的左右。

像白流蘇與范柳原，像曼楨與世鈞。

像七巧，像振保和嬌蕊。

我重看紅樓夢時，也會翻著你的《紅樓夢魘》，看看你怎麼讀，怎麼注重的。

幾年前發現書架上舊版的《流言》不知去向，有一回逛了舊書攤，看見民國六十八年的鉛字版本，當下付了錢。

這些年許多改編你小說的舞台劇、電影，我都不想錯過。

傾城之戀、紅玫瑰與白玫瑰、半生緣、金鎖記、色戒。你知道嗎？每一次都是一場轟動。

只要說起你的事，稍微入迷於你，便林林總總，有一堆可說，一回，去一個女作家的書房，一排櫃全是關於你的，你的小說、研究你的論文、四面八方各路人馬寫關於你，滿滿落地一整排。

即便像我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張迷，都能發展出屬於自己的版本。

不從什麼歷史角度，不從什麼研究評價，不以什麼專家達人（現在時興這麼說法），衷情於你的氣味，就同我是一邊一國的，甚至面對新相識的，竟作勢地問了句：讀張愛玲嗎？呵，彷彿對方讀了，才是朋友知己……

多年後，我讀著你的小說。

姑姑奶奶嬸嬸叔叔伯伯哥哥姐姐妹妹……你還是那麼強，那沒落家族的糾葛結構，那心思綿密的小無奈，那婆婆媽媽尖刻的小奸小詐，而你置身事外，用鋒利小筆慢慢刻，刻活了每個人。

你知道嗎，這《小團圓》爭論四起。有說不該不該出版的，有說該該該出版的，有說要拒讀拒評來以此向你敬意的，有說是你的半傳記，有說窺看你。

我捧讀，只想好好地，用一個週末早晨，同九莉與之雍在一起，彷彿跟隨著，也談了一場……

一九七六年你給宋淇的信上說：這是一個熱情故事，我想表達出愛情的萬轉千迴，完全幻滅了之後也還有點什麼東西在。我捨不得讀到結局，怕看到那（全文完）三個字。

《小團圓》背後又引來了許多小迷團，那些幫你決定的，為你辯證的，幫你說話與不說話的，現在到底已經沒有誰說了算，而作為一個極其普通又忠誠的讀者，我仔細想想，你說，所有戰爭片中最恐怖的一幕，因為是完全的等待……偏偏你的小說再也等不到了……

呵，這或許，真就只有你，才有如此的傳奇。

容我慢慢地看，萬轉千迴，不掩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