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病

《非你莫屬》

米蘭達．裘麗Miranda July◎著　　
九九．趙丕慧◎譯

16則短篇小說，16個獨特樂章，

流動著各種形式的寂寞故事。

女男，男男，女女……

青春的、老去的、變形的愛……

 

《非你莫屬》線上獨家連載【三】
續上回：http://titan3.pixnet.net/blog/post/29055085

週五夜是約會夜，如此稱呼是因為莎拉和湯姆會去約會，而黎恩則在我這兒過夜。可是由於他們多半還是留在家裡吵架，倒是我和黎恩經常出去吃飯看電影，約會夜反而成了我們的通關密語，代表樂趣無窮之夜。可別小看了一個八歲的小姑娘跟一個年近四十的老姑娘能帶給彼此什麼樂趣。我們通常從最愛的日本料理店「味噌快樂」開始。我們覺得餐廳名字取得很爛，可是麵條卻讓我們愛不釋口。我們無所不聊，包括下列話題，但不受限於此：我的灰髮，該不該染？能不能一根根染？能不能給一隻小老鼠迷你小牙刷，要牠跳上我的頭，一根一根染？還有，湯姆跟莎拉為什麼那麼愛吵架？是黎恩的錯嗎？不，絕對不是。她能讓他們不要再吵了嗎？答案仍是不。還有：他們會幫她買二十四色一套的彩色筆嗎？要是真買了，等黎恩帶到學校去，她最好的朋友克蕾兒會不會羨慕死？我們兩個都猜她會羨慕的要命。還有為什麼黛姨的男朋友甩了她？

是我甩了他才對。

說不定是妳跟他的舌吻不夠多。

我保證絕不是這個原因。

那妳說妳們一天親幾次，我再來告訴妳夠不夠。

四百次。

不夠。

如果有部不錯的兒童電影，我們吃完晚餐就會去看，但通常，我們會進二輪片電影院，看些像是「花村」、「我倆沒有明天」、「洗髮精」之類的片子。我們都迷死了華倫．比提。起初我還擔心片子裡的性和暴力，但黎恩發現只要電影是一九八六年之前拍的，她就可以接受。所以，「烽火赤焰萬里情」沒問題，「伊斯達」就不適合。看完電影後，我們回家，在我的浴缸裡泡澡，也就是我們知名的華麗沙龍。我們調和各種的沐浴精，在彼此背上實驗香味、泡沫、美容效果。我們檢查黎恩的身體，尋找青春期的徵兆，但始終沒出現。（或者說是出現了，在華麗沙龍關閉的多年之後。）我們在我的大床上睡覺，我的床長寬都一樣，所以無論朝哪頭睡都可以，而黎恩則會轉圈來決定睡覺的位置，今晚我們要睡，說著她往下一倒，這邊！她躺著不動，就定位，我就移動枕頭到新的地方。我們會讀一本老骨董書，叫做「如何說故事給孩子聽，暨可以說的故事」。黎恩覺得散文體的〈比利．貝格和他的球〉和〈狐狸與公牛〉很無聊，可是她很喜歡聽我念一章叫「說故事人的心情──方法、態度、語氣的幾點原則，以心理學角度出發」。念完書我們就睡了。起初是她的背貼著我的胸睡，後來因為黎恩身體發熱，很不舒服，所以又背對著背睡。

等她滿九歲，她一週有三四天在我家過夜，而莎拉和湯姆大部分時間都睡在別人家裡。有時湯姆在一時的狂喜之下，會建議我跟他現任的女友見面。

因為她是大美人，我覺得妳會懂得欣賞。

喔，謝了，不過還是免了吧。

怎麼，妳吃醋了？

不是。

我們要是年輕一點，妳也是大美人啊。

大概吧。

莎拉絕對是。那起碼看看照片？

不必了。

妳覺得她怎麼樣？她還不完美嗎？

很完美。

妳要不要留著照片？

我幹嘛要？

說不定妳可以貼在冰箱上？

我不要黎恩看見。

喔，她早見過她了。

黎恩十歲之後，進入了追求性靈的階段。我們三個人都沒有什麼宗教信仰，所以她從許多其他的資源吸收知識。她稱之為天上七星，這是一種進化個不停的大雜燴，融和了神話、安妮．法蘭克的日記、從她朋友克蕾兒那兒得到的拾慧。克蕾兒上主日學，戴十字架。黎安會隨需要加減儀式；有些日子是黑暗日，她會要求我戴面紗，要不就是別靠近她。遇到法蘭克女士的生日，我們會一起哭，要是哭不出來，還有另一個選項，就是對著這本書的最後一頁，也就是他們被黨衛軍發現前的那一頁，低聲說出我們做的壞事。天上七星的威儀主要是來自於勾起內疚。黎恩戴著我丟棄的蓋亞鍊墜，其實它是有陰道的抽象涵義的，只是她並不知道，而且假裝很不願戴。克蕾兒有一次為了戴她那條蠢十字架而怨天怨地，黎恩說，那有什麼，我父母還逼我戴這個呢。

那是什麼？

跟我們的宗教有關。

你們是猶太人嗎？

不是，哎，說來話長。來，我來示範。把襯衫脫掉。

妳要幹嘛？

只是用項鍊碰妳的背。

喔。那跟宗教才沒關係呢。我媽也會，她是用指甲，我們叫做背摳。

背摳？

對呀。

她那樣子碰妳的背？

對。

我說了妳可別生氣，可是妳媽還真變態。

她才不會。

背摳其實就是前戲，是要讓妳有那種心情的。

什麼心情？

放縱。

那晚上床，黎恩把蓋亞鍊墜遞給我。背摳始終沒有和天上七星有直接的關聯，可是我行禮如儀了幾個月，先是一手拿著鍊墜搖晃，等手痠了，再交另一手。

天上七星的力量還真是根深柢固；黎恩到了十二歲仍保持這個信仰。不過她倒是放棄了鍊墜和比較熟爛的儀式，換成了一連串神秘的儀式，就像猶太人有時也會遵循喀巴拉神秘主義的儀式一樣。某天晚上，她小心翼翼把三床印花床單撕成了寬條，要求我把她像木乃伊一樣裹住，為了慶祝萬歲節，也就是天上七星版的聖誕節。

緊一點。

我覺得已經很緊了。

好吧。謝謝。

她躺在那兒，沒有手臂，無活動力，瞪著天花板。

萬一要上廁所呢？

我會尿在裡面。

好吧。

那晚安了，黛姨。

晚安。萬歲節快樂。萬歲！

萬歲。

半夜三更，我被她的呼號驚醒，其實我不應該會驚訝才對，我是說，那樣睡可有多不舒服。我解開被尿浸濕的布條，而她哽咽得到了咳嗽的邊緣。

我還以為我會死掉。

噯，都怪我，我不該讓妳這麼做的。

別這麼說！

可是妳看看，甜心，妳凍壞了，又難過，還在哭。

儀式得這樣！儀式最後一定要這樣！

好，很好，萬歲。

萬歲！我沒事了！

摘自大田八月新書《非你莫屬》【如何說故事給孩子聽】部份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