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總編
從來沒有如此迫切,盼望香港朋友的來到……
想聽聽她帶來的第一手現場報導,好讓只能在網路上爬梳蛛絲馬跡的我,得到更理解與明白此刻的香港,一坐下來便急急詢問,現在情況如何……
學運開始的一個星期前剛從香港參加《烈佬傳》紅樓夢獎的活動,回到台灣的第二日,我又出門,看展覽,逛書店,從松山菸廠誠品書店到台大誠品,又走進新生南路巷口的二手書店,地下樓唐山書店……走了一天了,在街上,我不斷問自己,你究竟在找什麼?
香港三日,行程緊湊,天天溫度悶熱火躁,又是雨又是烈日高空,黏在皮膚上的熱氣總讓我想到黃碧雲在小說《烈女圖》的第一句:
這是香港百年最熱的一天。你婆婆的屍體擱在路邊,棺材一直滴出水來。
小說開場的第一句就驚心動魄,教人忘不了時時想起……每每只要一進入黃碧雲的小說,便會中毒於她的文字,這毒於我沒什解藥,或者也根本不想解,等待數日文字毒慢慢化解,只是化解的過程中只愈來愈加深著迷。
現實的香港高溫讓人想快快躲進涼爽的小店歇息。
可街上路口一眼望去,豪華錶店,碩大招牌周先生金飾,藥店,錶店,金店,藥店,錶店,金店,藥店……只有這些嗎?在中環,我想起十年前來港,印象中街上總是起司味洋溢,像度假的愉悅。或者更早之前的記憶跟著黃碧雲搭著電車,叮叮咚咚,或到張愛玲傾城之戀淺水灣,或到南丫島找黃寶蓮,那時的香港以及我們都好光……
十幾年過去了,香港九七之後,再來香港,書店裡有專門一櫃擺放了許多「老香港」「香港百年」「回味香港」主題的出版物,朋友說過去的香港已經消失了,所以這類書愈來愈多。又香港地價貴,書店往往開在二樓,所以香港書店有時就叫二樓書店,但現在地價愈來愈貴,書店可能會繼續往上搬,三樓,四樓,五樓才是書店……
九龍塘,太子,旺角,油麻地,尖沙嘴,中環,金鐘,灣仔,銅鑼灣,我們就在這幾個地鐵站出出入入,香港三日第一晚準備搭的士,等車的位置,與黃碧雲站在一排簷下燈之旁,《烈佬傳》的烈佬便是從我們站的灣仔出場的:
在漆咸道公園如果沒識到阿生去踩單車,我沒去到灣仔,我留在尖沙嘴,不知我會不會和阿爸一樣,做裁縫,上海師傅。
頒獎舞台上,決審委員鍾玲說:
《烈佬傳》的題材是描繪香港最底層的,最邊緣的一群人,包括吸毒的,黑道的,偷竊的,賭博的,半輩子在監獄蹲的那群人。由一九五O年代寫到二十一世紀初。在此小說中呈現極其收斂,理性,簡約的風格,以悲憫的心情呈現煉獄中的眾生。
慢慢改變的香港,卻有一個士紳捐出港幣一千萬元的紅樓夢文學獎,每兩年舉辦一次,只有首獎一名,今年是第五屆,十年了這獎,我們趕赴現場領取這個獎座,與淨會大學各學院的教授,與士紳,文學院院長,小說家,出版社,藝文媒體,共聚一起。聽著一知半解的廣東話,彷如另一個世界,但飛馳欣喜這獎頒給了《烈佬傳》,頒給了黃碧雲。
得獎感言中黃碧雲寫:
寫一二千字,仍掉,三四千字,讓我再想想。
讀書,去圖書館找資料,訪問。回來想想,再寫,這一次,四五萬字,仍掉。去採訪,做一下義工吧,為他們做點讀書小組,小說寫也好,不寫也好。我沒想過一定要寫。
我要了解人,了解他們的現實。我不覺得對,因為我沒有很了解。
《烈佬傳》寫了出來,我就將它忘記。作品對作者而言,生命只在房間。離開了作者的房間,對作者來說,作品已經完成,與我無關。
……
但我感謝這個獎項,讓我意識到自己的限制與責任,我戰戰兢兢,但也鬥志高昂,向著我下一作品,向著我人生的其他困難,行使自由意志,也承擔責任,無畏前行。
摘錄碧雲的得獎感言時,香港新聞報導現場爆發流血衝突了……
究竟從香港回到台灣的第二日,為什麼如此迫切上街去,又去書店翻書,在香港也只去書店翻找書與雜誌還不夠嗎?為什麼汲汲好像想要尋找什麼?是要感受香港朋友說的,很喜歡去台灣,因為台灣有香港沒有的氣氛……常走的街,常出站的路口,每天走都沒有感覺什麼好或不好,但別人一說就有了比較,台灣真的那麼好嗎?是,好像沒有那麼濕熱,好像沒有那麼嘈雜,好像街道寬了些沒有那麼壓迫感,好像……
我永遠都不會知道。如果他找到我,我人生後來的道路,會怎樣。
我醒來。巴士已經到終站。
都過去了,無所謂了。
職員再打電話來,給我下個月的更表,我告訴他,再下次可以編我去灣仔,沒所謂,我也想去看看,灣仔現在好靚,也不是我以前的灣仔了。__《烈佬傳》P179
我想我會記得十年前的香港,以及十年後的香港,因為那裡有小說家,有朋友,有一群人,一大群人用廣東話,用中文,創作,發聲,爭取每個人都必須要有的自由與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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