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天,
我開始動筆寫下這個故事。
百日告別。
二○一二年七月,我結婚十二年的妻子離開了這個世界。
崩潰瞬間襲來,我完全失去方向。
她走了以後,我甚至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理由。
那時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處理著看起來已經毫無意義的她的身後瑣事,以及日復一日守在殯儀館拜飯區,她的牌位旁。
徘徊在拜飯區裡的每個人,都在面對他們各自的失去。我們相互錯開著眼神的交會,偶有,也是一種無語和默然。某天,我被一個女人抽離了自己的空洞,我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的悲傷、她的哭吼。她四肢無力的被家人攙扶、幾近抬出拜飯區的樣子,在我心裡留下了深深的印象。當然那抽離,也只是一瞬。
後來我開始每週上山做七,一週一次,連續七週。在上千人群中,我再次見到那個女士的身影,在頭七儀式中看到她,意味著她和我在同一天失去了心愛的人。
日子一天天過去,生活仍停擺原地。我試圖尋找出口與慰藉卻處處碰壁。第四十九天滿七後,我努力地撐過接下來的每一天。下了山的我,不曾想起那位陌生人。
直到百日那天,最後一次的上山,去完成最後的儀式。人群中,不知為何,我想起那位女士,我開始尋找著她的身影。
後來,我沒有遇見她,但我開始揣想她這一百天來可能的種種,她是如何面對她的失去、她的悲傷,她是如何走過來的。因為我知道,即便身邊有太多關心與支持我的朋友,但也許只有她,可以理解我這段時間以來的痛苦與掙扎,這位最熟悉的陌生人。
於是,一百天結束了。
然後呢?
大三那年的某夜,我跟那時還是女友的妻子,在學校的剪接室剪著我第一部短片《嗅覺》。白天的剪接室,是專屬於大四的學長姐們,我們從夜裡一直剪到凌晨,兩個餓著肚子的窮學生,跑到學校後門旁的便利商店外,坐在路邊一起吃著一碗泡麵。疲憊的妻子靜靜地吃著泡麵,轉向我說:「做電影真的好累喔。」
「是啊,」我簡單的回答她。
安靜了一下,她說了一句我到現在都還記得的話。
「你會一直做下去吧,感覺你真的很喜歡拍電影。」
為了前進,為了想要找到出口,為了逃出自己的困境,為了她曾經的那句話,「你會一直做下去吧」。失去一生的摯愛,我唯一想得到的方式,就只是一直做下去。
於是,在第一○七天,我開始動筆寫下這個故事。
兩段傷痛的旅程,在同一天失去愛人的兩個人,各自用自己的方式面對死亡,努力地走過這段艱苦的一百天。我希望,當他們在百日再次遇見時,他們在彼此身上看到的,會是一種理解,以及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這是我的百日告別,也是我的告別百日。
拍這部電影,是希望不僅能夠讓我,也同時能讓所有經歷過生離死別的人,走出悲傷,走出那個不知所措,以及也許是對於生命與愛,更多一點點的理解。
本文摘自林書宇《你走了以後,我一個人的旅程:林書宇的百日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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